白首更觉读书迟

　　我出生在农民家庭，从小对知识的索取只能靠哥哥姐姐的教科书，以及从有书人家借阅的小说。初中阶段，课程开设受时代局限，所学知识也有限。考上大学，本想恶补知识，却常被各种活动打断。好在，工作后的两所学校都有藏书丰富的图书馆，借阅数目不限，我就成了这里的常客。
　　如今，有了大把的阅读时间，率性阅读成了常态。阅读儒勒·凡尔纳的科幻小说，就把能阅读到的书全部找来，酣畅淋漓地体会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对未来科学发展的推断力。读《幼学琼林》，读到 “笑人齿缺曰狗窦大开”，忽然联想到鲁迅在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引用过，在三味书屋中，一伙孩童被先生逼着读古书，其中就有这个句子。注释说，选自刘义庆的《世说新语·排调》，那就看看原文吧。
　　原文很简短，却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小故事：张吴兴年八岁，亏齿，先达知其不常，故戏之曰：“君口中何为开狗窦？”张应声答曰：“正使君辈从此中出入。”
　　翻译过来为：晋朝张玄之八岁时，缺了门牙，前辈贤达知道他不同寻常，故意跟他开玩笑说：“你的嘴怎么大开狗洞呢？”他马上回答：“正是为了让你们这班人从这里进出啊。”
　　《世说新语》是我很喜欢阅读的一本书，全书36篇，记载了东汉末年至刘宋初年近三百年间的人物故事，内容包罗万象，涉及政治、经济、文学、思想、习俗、民生等诸多方面，保存了大量非常珍贵的历史资料。而最重要的一部分，反映的是魏晋时期的名士风度，即魏晋风度，例如，《三国演义》中曹操与杨修的故事就出自其中的《捷悟》篇。统编版七年级上册也选了其中的《咏雪》和《陈太丘与友期行》。前者表现谢道韫把雪喻为“柳絮”的才思，后者夸赞刚刚七岁的陈元方耿直方正。
　　这次阅读感受很多，最难以忘怀的是第28篇《黜免》中的一段：桓公入蜀，至三峡中，部伍中有得猿子者，其母缘岸哀号，行百余里不去，遂跳上船，至便即绝。破视其腹中，肠皆寸寸断。公闻之怒，命黜其人。
　　意思是：桓温出兵攻蜀，到达三峡中，部队中有人捕捉到一只小猿，那只母猿沿岸哀哭嚎叫，跟着走了一百多里路也不肯离去，最后终于跳上船，一上船就立刻气绝。剖开看它的腹部，肠子都一寸寸地断裂了。桓温听到此事后大怒，命令罢免了那个捕猿人的职务。
　　这段文字记述了桓温率军入蜀途中发生的一则小故事。故事情节简单至极，乍听起来颇像一则奇闻趣事。然而，作者却笔生波澜，简洁的寥寥数言，把故事记述得悲怆凄恻，催人泪下，产生了动人心魄的艺术效果。如母猿因幼子被捕捉不舍不弃追逐百余里，直至跳上行船而气绝；而捕猿者面对此情此景不为所动，甚至在母猿死后还要剖腹观看。母猿的舐犊情深和捕猎者的冷酷残忍形成鲜明对比。
　　这则故事就是成语 “肝肠寸断”的出处。最后写桓温怒黜“得猿子者”，刻画了他虽然有野心，但同时也是一个不乏同情心的大丈夫。
　　读完《世说新语》，掩卷静思，心潮翻涌：这些典藏书籍，在少年阶段就该诵读涉猎，直到古稀首白才真正系统阅读，读迟了，虽言亡羊补牢，也实在太晚。可是，遗憾终无益，秉烛之明，终胜于在黑暗愚昧中行走吧。 张春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