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手艺
工作之后寄居在外,停留家中的次数骤然少了许多。我仿佛是钟表上的钟摆,在日历本的格子间沿着星期循环转动,只在周末时短短相聚,便又极快地离开。
聚少离多,于是每次回家,爸爸都会变着花样给我做饭。每次必做的是炸酱面。爸爸的炸酱面算得一绝。我在北京读书时吃过几家,北京人讲究,肉酱之外还要好几种菜,黄瓜丝、小萝卜……都整整齐齐摞在面条上。我吃不出正不正宗,但舌头却说都不如爸爸做得好吃。
每次吃面,全家人都会热热闹闹挤在厨房。妈妈揉面,爸爸炒菜,我负责调制酱料。白生生的面团,瓷盆底下垫着布防滑,用手顶着瓷盆使劲儿揉。按照上一辈的说法,自己揉的面总要比机器压出来的有劲道。面和水的比例全在经验,手指自然知道软硬,等揉得差不多了,清清爽爽往盆里一摔,拿顶盖遮着,算成了。这时候我会端着碗在边上调酱。干黄酱、豆瓣酱、甜面酱,水不要多,一碗就足够,用筷子搅和,靠着灶台边看爸爸切菜。爸爸拿一把很重的菜刀。听说那把切菜刀年龄比我都大,是父母刚结婚那会儿,奶奶托人打造的。可惜刀身太重,我用不习惯,切几个小土豆能消磨半个小时。但是菜刀落在爸爸手里却行云流水,不一会儿土豆、豆角和豆腐就垒在小碗里,等着下锅。
要开始炒菜了。热油下肉,香味先飘出了厨房。炒熟的肉取出备用,等各样切好的菜蔬都下了锅,再把肉加进去,倒酱。这道菜不必放盐,全靠酱味增咸。搅动几次后锅中的菜就上了色,令人食欲大开,这时的香气能飘五层楼。添水,焖熟,妈妈扯面,我跑到客厅打开电视机,等着看今日说法。这时候就又回到童年时候一样。爸爸提高声音招呼我们:“菜好了,可以吃啦。”
爸爸喜欢做菜,也很会做菜,他总爱拿着手机钻研新菜谱,网购各种稀奇古怪的食材,热情分享又学到了什么新菜式。
前些日子,我们家又新添了一个砂锅,爸爸似乎认定了一切食材都可以在里面炖。大白菜、土豆、海带、丸子、金针菇……这些食材在砂锅中焖煮出不同的味道,又香又下饭。正午天气炎热,敞开着房门透气,于是味道飘飘荡荡到了楼道里,楼上的邻居路过时都要多问一句:“做什么呢?这么香!”只是我很讨厌金针菇的味道,而且它总是缠在别的食材上,不好挑拣。不过瑕不掩瑜,我和爸爸抱怨过也就不再多想。但爸爸却记在了心上。第二天中午,我看见他细心地用切成长条的豆皮把金针菇系在一起,像一个个小腰带。于是那天中午的砂锅味道好极了,金针菇乖乖地铺了一层,一个都没有散开。
又到了吃毛豆的季节。还不等我回家,爸爸就先在微信群里告诉我他早早准备好了几斤毛豆,等我回家就能尝到。上周回家,我刻意在厨房里学艺。毛豆不必剥出粒,盐水浸泡后,带皮煮,加花椒、大料和茴香,再放少许的胡椒粉,等豆子熟透,晾至半冷就可以吃了。摊在大盆里,一家人围着用手抓着吃,特别香。买来两斤的毛豆,一天就能吃完。只是吃完了一盆毛豆,就又到了分别的时刻。
我有时候想,其实言语并不是唯一的交流方式,就像我与父亲之间,食物成了最沉默却也最真切的情感传递方式。酸甜苦辣咸,生活和食物一样有滋有味。但在父亲制作的美食之中,生活中出现的波折和挫败都变得微不足道。我知道日子会一天天过去,暴雨会停,太阳会升起,楼下吵闹的道路施工总会结束。钟摆不停歇,我坐着班车离开,又归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但每次回家,我知道父亲总是会准备好热气腾腾的饭菜。这是确定的事,是稳定的锚,是引航的灯塔,让我靠岸。
于是我想,毕竟啊,生活中还有什么能比柴米油盐酱醋茶更实际的东西呢?我们不谈论感情,我们只谈论食物。
(作者单位系长治市中级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