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21年01月18日] -- 生活晨报 -- 版次:[A16]

家乡的小米

□雒小平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家乡的小米曾经享誉马头山区,不仅让乡亲们借助它度过困难时期,也让乡亲们享足了面子。“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说起家乡的小米,那话可就长了。
  一
    家乡十年九旱、环境恶劣,人们只能以种植“五谷杂粮”赖以生存。由于谷子适应性强,无论是山地、梁地、坡洼地都可以种植、都可以生长,人们又天天离不了吃小米饭,所以种植面积最广的粮食,自然属于谷子了。
    谷子有大谷、小谷之分。大谷产量高但日月长,小谷日月短却又产量低。所以,若能依时下种,当然种大谷最好;如果误了农时,或者大谷捉不全苗,就只好改种或补种小谷了。
    立夏小满,雨水相赶。立起夏来,雨水增多,田间地头传来了布谷鸟的声声叫唤——种谷的节令来临了!如果有场透雨“随风潜入夜”,则再好不过。满怀希望的庄稼人,就如同得了军令,一齐进入播种季。这时,放眼望去——摇耧的,跑碌洞的,伴牛的唱着悠扬的号子,好一幅诗意盎然的种谷图!
    种谷是极细致的一种农活。要是墒情好,不几天谷苗就出土了,毛茸茸的十分清新可爱。如果雨水紧,地表面结上一层袼褙皮,影响谷苗出土,就得再跑一回袼褙皮。点种的谷子,则要一脚一脚地用人工去踩,呵护之情溢于言表。
  二
    俗语云:“谷锄针,豆锄角,糜子锄的一拃拃。”谷苗出土后,要随时观察生长状况,等长到绣花针一样大小,是间苗的最佳时期。这时就得用小锄把多余的苗儿锄掉,并给保留的幼苗培土固株。参加过生产劳动的人都知道,小锄谷也是很不轻松的一种农活,它要求在几天之内完成。锄得晚了,谷苗荒成一团,盘根错节,甭说间苗困难,更重要的是会耽误幼苗的生长。因此,锄谷人总是早出晚归,有时忙得饭都要送到地头吃,晌午都顾不得歇。
    而且,此时正值盛夏,烈日当头,酷热难耐,锄谷人需跪伏在田垄间,任暑气蒸腾,汗流浃背,个中滋味岂一个“苦”字了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大概说的就是这种情形吧?
    小锄谷只是拉开了锄谷的序幕。随着谷苗的生长,人们还得扛起大锄进行头锄、二锄,锄草拢土。如果草盛,还要三锄、四锄,庄稼人深知“锄尖上自带水”的道理。尤其是谷苗长到尺把高时的“耧谷”,更是马虎不得,有条件的还要同时进行追肥。有趣的是,谷子抽穗时,会有一种和谷子高度相似的“莠子”出现,这时就得有火眼金睛去“去伪存真”,否则“良莠不分”不仅惹人笑话,还会造成减产。
    在农人的辛勤劳作中,谷子一天天成熟起来。遇上丰年,成熟的谷子能长到齐腰高,沉甸甸的谷穗就像狼尾巴一样,有尺把来长,十分招人喜爱。一片一片的谷子,在梁峁沟谷间勾勒出各种形状的金黄色图案,显得别有韵致。有人形容秋天为“金秋”,大概有谷子的一大半功劳吧!
  三
  “秋风糜子寒露谷,熟不熟来要收割。”寒露来临,气温下降,秋收进入割谷阶段。此时的谷子,生长期已经结束。成熟的谷子最怕刮风,和麻雀、地鼠等野虫的侵害,因而人们把抢收称作“虎口夺食”。节令就是命令,男女老少一齐上阵,孩子们也放了“秋假”加入战斗,漫山遍野到处是割谷的战场。那时田间道路崎岖难走,割倒的谷子全靠肩挑背扛运回,大人们常常披星戴月去背谷把子。
    谷子被背到打谷场上,码成一道金色的谷墙。几个生产队的打谷场次第相接,望上去层层叠叠,气势煞是宏伟,形成秋收时节乡村的又一道风景线。等过三五日或七八日,谷子晾晒干燥,诸事收拾停当,就可以选一个晴天丽日,进行打谷了。
    打谷是乡村很隆重的一件事情。这颇有点像春晚的谢幕——所有的人员齐登场,碾的碾,打的打,扬的扬,簸的簸,碌碡嘎吱,连枷翻飞……场景十分丰富,气象异常宏大。孩子们也拢来凑热闹,围着小山似的谷堆嬉戏,有几回大人们还将面蛤蟆放入谷堆里让孩子们摸(当然摸到的归自己),据说这样能使谷堆长高长大。人们的脸上,无不荡漾着收获的喜悦。
    这一幅打谷图,成为我珍藏在记忆深处最鲜活的图景之一。
  四
    那时实行“先国家后集体”的政策。打下粮食,首先要上缴“征购”,多卖“余粮”(书上叫“爱国粮”)。队长先指挥人把一大半谷子存入集体仓库,然后才掌起马灯、拿来抬秤,给社员们分粮。虽然看不清人们的笑容,但从队长高声的唱数和人们欢快的应答中,能分明感觉到他们心头的喜悦和满足——辛勤劳作一年,终于分到了属于自己的粮食。
    谷子分回家里,还要经过两道工序才能加工成小米。第一道是“炕谷”。农村人住的都是土窑洞,家家都有一盘大土炕,霜降前后,屋里早已烧着了火,揭起炕席,翻滚的土炕正好烘干谷子(当然放下竹席也不影响晚上睡觉)。第二道是“磙谷”。过上十天半月,谷子炕干,就可以拿到石碾上去皮,碾磙两遍,去掉粗糠细糠,黄灿灿的小米就“蝶变”成功了!
  五
    瞧,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一点也不夸张吧!
    小米饭不仅好吃,而且耐饱。庄稼人苦重,跑山种地、挑水担炭,受的都是体力活,幸有小米饭撑起了他们有力的身躯,果真赢得“五谷丰登”,能吃开“捞饭”,那“油调捞饭”味道就更香了,当然干起活来也更有力气、更有心劲。
    小米还有去火润燥的功效。家乡地处干旱山头,年年春旱秋燥,多亏了小米无声的作用。那段时期,农业歉收,饥荒蔓延,政府调来“海南稻”(一种高粱)救济灾民,导致好多人口舌生疮。现在想来,如果没有酸菜汤下火,贫困至极的乡亲们真不知怎样挨过那段岁月。
    小米饭味道香,也养人。那时候家家孩子多,而偏偏生活艰苦,大人营养不良,孩子们奶水不足,人们就用小米熬成“米油油”或发酵成“米奶奶”来喂孩子。如果孩子学会了吃饭,那就更省事了,煮糁糁饭时,将小米装入一只特制的小口袋(俗称“米布袋”)一起煮进去,以保证有限的小米能吃进孩子嘴里。从农村出来的人,哪个不是吃小米饭长大的呢!
  六
    家乡黄土层厚、黄土质纯,出产的小米颗粒饱满、色泽金黄,在附近的集镇上独树一帜、享有盛名。包产到户后,家乡的小米一度达到全盛时期,为乡亲们的生活带来许多便利。然而,随着城镇化的兴起,年轻一代涌入城镇打工,谷子的种植面积便大幅减少了。
    近年,在脱贫攻坚中,耕地大部分种上了“经济效益”好的核桃树,乡亲们的日常生活,也由过去的天天吃小米饭,换成了现在的顿顿吃白面,鲜有人再耗时费力去种谷子了——曾经作为“品牌”的家乡小米,从此退出了历史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