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里“淘金”一名法官助理的实战手册

　　□策划：武瑞雄 统筹：郭彦伶

　　人民法院案例库中一个个鲜活案例如同一堂堂生动的法治公开课，不仅为类案裁判提供了权威指引，更成为公众理解法律、规范行为的实用指南，勾勒出法治中国进步的生动图景。可是面对每年审结的数百起案件，大家也许会困惑，好案例的标准是什么？如何精准识别具有指导意义和示范价值的“种子案例”？怎样才能写出好案例？下面，我结合自己参与案例编写的实践，谈几点心得体会。

薛慧婷
　　中国政法大学法律硕士，省高院行政审判庭法官助理。
　　参与撰写的吴某某诉某市人民政府不履行法定职责案、某种植专业合作社诉某县农业农村局履行行政补贴职责案、李某某诉某市人民政府征收房屋案入选人民法院案例库。

案例发掘：于寻常处见功力
　　我认为，一定要转变思维——从“结案即终点”转向“裁判即指引”，以系统思维、前瞻视角审视每一个案件，发现其中蕴含的能够指引裁判方向和价值的案例。
　　在审理中，要对一些新类型、法律适用存在空白或裁判规则尚不统一的案件格外关注。以行政审判领域为例，检索人民法院案例库，涉及垄断和不正当竞争、植物新品种相关行政案件数量很少，此类领域案件数量少或者规则尚未成熟，恰是发掘培育的重点方向，我们就可以从这些方面入手发掘相关案例。
　　另一类是能够明确法律适用规则的案件。比如我参与编写的入库参考案例吴某某诉某市政府不履行法定职责案（入库编号2024-12-3-016-011）。在协助办理该案过程中，通过查阅相关法律，我发现对于被申请人不履行行政复议决定，法律规定了复议机关或有关上级行政机关责令被申请人限期履行的救济途径。那么，在此种情形下的“责令履行行为”是否属于行政诉讼的受案范围？
　　经过检索，我发现案例库并没有对此类裁判规则进行统一的案例，遂认定该案具有培育价值。于是，我们确定了将此案办成精品案的思路，确保认定事实清楚、裁判思路清晰、适用法律正确、文书说理充分，整个审理过程规范扎实，并最终提炼出“上级行政机关基于内部层级监督关系责令下级行政机关履行行政复议决定的行为不属于行政诉讼受案范围”这一裁判规则，为类案处理提供了清晰指引。

案例编写：千淘万漉始到金
　　写出好案例，需要把办理案件与总结编写案例融为一体。前期的“精耕细作”极为关键，必须将案例意识贯穿于办案全程、深度融入，这样，后期的案例编写才能拥有最坚实的“基石”与最丰富的“给养”，实现从优秀裁判到优秀案例的自然升华。
　　要深度融入案件审理。作为一名法官助理，有时候不能亲历案件审理的全过程，在编写案例时难免会面临认知局限。因此，收到案卷后，我会全面梳理案件材料，协助法官做好阅卷笔录、制作庭审提纲。审理过程中，协助法官做好证据调查核实，确保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每一次参审，我都尝试以法官视角审视诉辩主张，形成初步判断，再与法官们交流探讨，学习理解其裁判思路。
　　要准确认知裁判结果。对疑难复杂或新类型案件，我会主动与承办法官、合议庭成员深入研讨，检索权威学说与裁判观点，从法治精神、法理逻辑与价值共识等层面，去精准地理解、认知裁判结论，为撰写案例打好基础。
　　要精心打磨裁判文书。裁判文书是案例的根基。一篇优秀的裁判文书应做到事实清楚、焦点突出、论证充分、价值导向正确。同时，还要特别注重适用法律的准确性。在编写吴某某诉某市政府不履行法定职责案时，合议庭投入大量精力查清事实并明晰了《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诉讼法>的解释》相关规定在本案中的适用方案，厘清了当前理论和实践关于案涉法律问题的主流观点和基本共识，最终夯实了裁判规则的法理基础，使文书兼具说服力与引领力。
　　但一篇优秀的裁判文书落成，并不意味着案例的诞生。案例在本质上是对裁判文书所承载信息的深度加工与价值升华，它聚焦于提炼具有普遍指导意义的裁判规则，阐释其背后的司法理念，提供依法理、讲情理、具有法治引领价值的指引。
　　所以，案例编写绝非文书的简单复制或摘要再现，而是一项秉持匠人之心的精琢之功——要符合体例，做到格式齐备、内容精炼。比如：副标题须准确概括裁判规则，与裁判要旨相呼应；关键词应简洁、便于检索；基本案情、裁判理由可围绕裁判规则进行必要删减或适度阐发，不必拘泥于既有裁判文书；裁判要旨重在提炼可供类案参考的规则、理念和方法，而非论证个案处理结果，也不应脱离案情空谈法理。

善借外力：集思广益采众长
　　要加强沟通，强化业务条线联动。对中基层法院报送的案例，若具培育潜力，我会主动对接案件承办人，就事实认定与法律适用进行深入探讨，共同优化文本。比如我参与编写的入库参考案例某种植专业合作社诉某县农业农村局履行行政补贴职责案（入库编号2024-12-3-008-007），原稿将裁判要旨定位于“政府应当遵守诚实信用原则”。经与案件承办人沟通，在充分了解案件基本事实的基础上，我们进行了反复论证，认为某县农业农村局依据相关补贴政策向某种植专业合作社发放农业种植补贴资金的行为构成行政允诺。于是，我对案例文本进行了修改，将裁判要旨落脚在“行政机关应当遵守诚实信用原则，依法履行行政允诺”，将一般常见的诚实信用规则升华为行政机关应当履行的行政允诺，提升了案例的理论深度与实务价值。
　　要借力增效，善用各种资源工具。案例编写非一人之功，尤其进入案例编写阶段后，与承办法官以及合议庭成员的深度沟通至关重要，以便更深入了解案件事实、争议焦点以及裁判的核心价值，这样编写工作才会有的放矢。对于法条理解和法律适用问题，可以借助法信平台、法答网、案例库等工具进行检索，为案例注入理论深度和学术色彩，更容易将案例的价值凸显出来。针对新类型、疑难案件，我们还会积极向兄弟法院咨询请教，征询专家学者意见，确保从纷繁的案件细节中提炼出普遍适用的司法规则。
　　最后，我想说，案例编写须摒弃“完美主义”的桎梏——完成比完美更重要。只要开始搭建框架、落笔成文，便已迈出关键一步。即便精心打磨的案例未能入选，我们也应当抱着积极的心态继续认真办理好每一个案件、写好每一个案例。这个过程本身也是司法能力的淬炼，是个人业务能力和综合素养的提升，每一次认真编写，都是为未来的审判工作积淀养分。
　　人民法院以裁判定分止争，以规则引领美好生活。作为一名法官助理，我将把培育、编写案例深度融入司法审判日常，继续以匠心书写正义，以典型案件“小切口”展现法治进程“大主题”，让万千案例汇聚成磅礴浩荡的法治力量，照亮时代的前行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