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25年11月19日] -- 智慧生活报 -- 版次:[A10]

这一次我不想再等下一个十年了

  □策划:武瑞雄 统筹:景深 文:薛思洋

  上一次跑步,还是上一次。
  那日翻出旧鞋柜底层一双蒙尘的跑鞋,灰扑扑地蜷在角落,像一段被遗忘的时光残片。我拂去灰尘,鞋底还留着十年前北京的“跑痕”,斑驳如篆,倒像是某种沉默的见证。
  说来也巧,今年竟中了太马的签——半程马拉松,我这久疏战阵的,竟也能侥幸入选?像是天上掉下块馅饼,不偏不倚砸在头上。不敢声张,怕是十年梦一场。
  初入职场时,在报社工作。每日稿子写罢,天已擦黑,却不急着归家。换上跑鞋,塞上耳机,往健身房的跑步机上一站,便与白日里的喧嚣划清了界限。
  一公里、两公里……脚步机械地动着,心却渐渐松了下来。城市的灯火隔着玻璃墙闪烁,而我在方寸的“石头森林”间,竟也跑出了几分天地清旷之感。汗出透了,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涤荡一遍。路灯次第亮起时,人是轻的,心是松的,像纸鸢刚挣脱了线,随风飘了一程。
  那时候,生活虽忙,却还留得下一点空隙,容得下一段五公里的独处。跑完步,坐在长椅上喘气,看天边一抹晚霞由金红转为灰紫,心中便会生出些微诗意来。
  后来回了山西。家在这儿,父母在这儿,事业也安顿下来。日子像是被按了快进键,披星戴月,朝八晚十。案子一个接一个,会议一场接一场,回家已是深夜,孩子早已睡熟,身子倦极,连话都懒得说。
  琐事如麻,理不清,剪不断。
  至于跑步?那双曾陪我跑过无数黄昏的旧鞋,早已被塞进柜子最深处,积了灰,也积了沉默。它仿佛只属于过去,带着一点倔强和天真,静静躺在记忆的深处。
  再后来,孩子上了幼儿园,我自己也胖了一圈。某日照镜,见脸上轮廓模糊,眼神黯淡。走路久了腰酸,爬两层楼就喘,蹲下去系个鞋带,膝盖咯吱作响,仿佛年久失修的老门轴。
  我这才发觉,原来身体是会记仇的——你冷落它十年,它便用松弛的肌肉和沉重的呼吸还你。
  于是我又跑了起来。
  不是为了成绩,不是为了朋友圈的点赞,也不是为了瘦几斤。我只是想,再试一次,像十年前那样,动一动,喘口气。
  汾河边上铺着红色塑胶跑道,两旁绿树成行,晨昏之际,风景宜人。
  我上下班便绕道这里,清晨或傍晚,抽个二十分钟,慢悠悠地跑上两圈。起初是喘,是累,是腿沉得像灌了铅。可跑着跑着,人竟又活了过来,血脉通达,神志清明。
  夏天的风是热的,但吹在脸上却不恼人。风过耳畔,若有若无,像是谁低语了一句什么,又悄然远去。
  我一边跑,一边看——看树影如何由斜长渐趋短促,又由短促复归悠长;看路旁梧桐叶厚,绿得发亮,阳光一照,叶脉都清晰如画;看草皮刚浇过水,湿漉漉的,青草香淡淡的,沁入鼻端;看山桃、海棠、月季次第开谢,清雅明丽,满池的荷花亭亭玉立,不争不躁,只安静地摇曳在水中……
  偶一抬头,飞机划过长空,身后拖一道白痕;有时瞥到群鸟排成“一”字,徐徐掠过,翅翼不动,秩序井然,仿佛天地本该如此。它们不慌不忙,也不回头,只是飞着,像一种恒常的提醒:有些路,不必赶,只要走着就好。
  由夏入秋,树叶渐次变色。先是黄,继而红,最后化作深褐。黄叶落下来,铺在跑道上,像撒了一地的金箔;有些树则红得热烈,远远望去,像一团不肯熄灭的火。我跑过时,踩碎几片枯叶,咔嚓一声,清脆悦耳,倒像是秋天在跟我打招呼。
  这时节,心也软了。
  工作上的压力,生活中的琐碎,这些平日里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事,此刻竟都轻了。风一吹,便散了大半。剩下的也不再是芒刺在背,倒成了毛茸茸的絮,浮在心头,暖烘烘的,竟有些可爱起来。
  我才明白,原来跑步不只是锻炼筋骨,更是给心松绑。
  我们总以为忙是充实,累是责任,却忘了自己也需要喘息——哪怕只是二十分钟,哪怕只是慢跑两圈。
  如今我依旧跑得慢,配速不高,姿势也不甚标准。可每一步踏在跑道上,都像是在跟过去的自己轻轻招呼。不追时间,也不逃避生活,我只是在走——或者说是跑——一条通往自己的路。
  这条路没有终点,也不需要观众。它只是存在,像一棵树生长,像一朵花开放,像一个人终于学会与自己和平共处。
  上一次跑步,还是上一次。
  可这一次,我不想再等下一个十年了。
  在跑道上,一步一息,一呼一吸,也是在学习如何安静地回到自己——以中年的清醒,以渐老的身体,以一颗不再急于证明什么的心。
  (作者单位系太原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