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静好

　　□魏松

　　小梁已经记不清有多长时间没休假了，而这次的特批假，是因为妻子凤儿眼看就要生了，是指导员亲自批的假。
　　没有日常训练，没有紧急集合，没有熄灯号，但小梁仍然睡不好，每次都被弥漫的大火吓醒。
　　陪父亲说说话，和凤儿唠唠嗑，他突然就想到了“岁月静好”这几个字，这是他和队友们都熟悉的几个字。
　　“吕梁人民的岁月静好，就有赖于我们的负重前行。”每一个新队员报到时，指导员都会在一个笔记本上写上这句话，再把笔记本赠送给他。那个笔记本小梁一直小心保存着——指导员真用心。
　　现在，他这个平时都与警铃相伴的消防员享受着“岁月静好”，多少感觉有点不太真实。
　　他常常握住躺在床上的妻子的手，不说话，就那么握着。凤儿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好像永远看不够似的。他偶尔趁没人注意，迅速地把凤儿的手捂在嘴上亲一下。凤儿依旧不说话，只是微微笑一下，露出两个酒窝——凤儿真漂亮。
　　陪父亲说话时，父亲就不厌其烦地讲起那段往事，多么难忘的往事呀！
　　那天，父亲冒死从火场中提出一个已经着火的煤气罐。父亲把煤气罐扔向河面的同时，煤气罐爆炸了。
　　失去右臂的父亲主动要求退出现役，补充一个手脚麻利的年轻人，比起他留队更有用。
　　那件受损的消防服，父亲一直珍藏着。父亲指着消防服上一个个破洞说：“这上面的洞越多，就说明吕梁老百姓越安全，懂吗？”父亲用残留的那只手抚摸着他的小脑瓜。
　　小梁也是从这些话里，理解了父亲为何敢于一次次逆行，毫不犹豫冲进火场。谁不是血肉之躯？谁不是爹娘眼中的宝贝、妻儿心中的靠山？一旦成为消防员，一旦穿上灭火救援防护服，就变成了烈火金刚，就变成了老百姓的保护神。
　　所以，当别的孩子都在作文里写长大后的理想是科学家、医生、画家时，小梁的理想却是消防员。老梁拿着儿子的作文，连读了两遍，哈哈大笑，拍着儿子的肩膀：“好样的，不愧是我老梁的儿子！”
　　电视台插播的一条新闻引起了一家人的关注。市南的一家工厂突发火灾，三层楼的厂房全部着火，有十几个员工被困在里面。
　　火情就是命令！火情就是生命！
　　老梁和小梁同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小梁看了父亲一眼：“爸！”他又扭头看着妻子：“凤儿!”
　　老梁说：“队里没有通知你，或许事情紧急来不及通知，或许考虑到你情况特殊，但不管怎样，你现在都不应该在这里！”
　　小梁点点头，他又看了妻子一眼：“凤儿……”凤儿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老公……”“凤儿，我要归队，咱爸一直在外面守着，你别怕。”“你安心去吧，没事儿。”凤儿说着，轻轻抚着隆起的肚皮，“咱宝宝肯定和你一样坚强，放心吧。”他也忍不住轻轻抚着妻子的肚皮，又趴在妻子的肚子上，对孩子说：“宝宝，你一定要乖哟。”
　　老梁说：“别儿女情长了，快点。”小梁点点头，头也不回地走出待产房。即将走出房门的时候，从背后传来妻子的声音：“俺娘俩不给你拖后腿！”
　　走出医院没多久，电话响了。小梁一看是父亲的号码，心里就咯噔一下。“咋了，爸？”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钟，“凤儿就要进手术室了。我现在准备签字，给你说一下。”
　　电话里传来凤儿的声音：“老公，我等你，回来……给孩子起……名字……”小梁听得出，凤儿极力压抑着巨大的痛苦。
　　“凤儿！”小梁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一时间哽咽了，最后只说了两个字：“等我！”
　　父亲的声音又从话筒里传了出来：“你小子听着，给咱这娃做个榜样！前线有你，后方有我——去吧！”
　　小梁还想说什么，电话已经挂断了。
　　等他风尘仆仆从火场赶回来，当父亲和凤儿看到他突然出现在眼前时，一下子都愣住了。
　　“我回来了。”他的轻描淡写，不像一个刚从汹涌澎湃的大火里归来的勇者。
　　小梁又来到病床前，握着凤儿的手，看着她那苍白的脸庞，心疼地说：“辛苦你了。”凤儿摇摇头，轻声地说：“你才辛苦呢。”
　　孩子突然醒了，哇哇大哭。老梁手忙脚乱起来，把孩子抱在怀里不停晃悠着，嘴里“哦，哦哦”哄着。突然，老梁想起了什么：“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小梁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一棵树吐出了几片嫩芽，春天说来就来了。
　　小梁回过头来，说：“在春天出生，就叫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