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西红柿鸡蛋面(上)
今天是蓝的生日,他坐在客厅,等着妻子和儿子进门。他是专门请假回来的,但没告诉妻子。很多年了,他没正经过过一次生日,这次,他想和自己最爱的人一起过。“呀,爸爸,你怎么回来了!”
门一打开,儿子像火箭一样冲到蓝的怀里。“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您也有空回这个家一趟了。想通了,回来办正事?”
蓝不知道该怎么接妻子的话茬,就避开她的锋芒,和儿子耍闹起来!“你小子,又长高了,想爸爸了没?他摸着儿子的脑袋强挤出笑来问。”
妻子也觉得当着儿子的面说那个话题不好,赶紧换了话题。“续立恒,你鞋换了没,手洗了吗?你一会可把沙发给我收拾了。”妻子一边换鞋,一边对儿子嚷着。“我们吃过了,不知道你回来,自己去外面吃吧。”妻子发布命令似地留下一句话就去拉孩子换拖鞋洗手,又给儿子从书包里掏出卷子,把他按到了书桌前。“听妈妈的话,先写作业吧。”蓝走过去,对着儿子说道。儿子把他的胳膊拽得紧紧的。“爸爸,你就别走了,你好久好久都没陪我睡了,上次给我讲的那个故事还没讲完呢,我可算把你盼回来了。”“故事啥时候都能讲,先把作业完成。”蓝拍着儿子的肩膀鼓励道。“续立恒,别以为你爸回来我就收拾不了你了。昨天的那份试卷塞洗衣机里我还没和你算账呢,赶紧先写作业。”妻子一边忙活着用电热壶热水,一边教育儿子。“这么牛!好小子,这爸爸可得批评你了!”蓝吃惊地看着儿子。
儿子的脸耷拉下来,松开爸爸的胳膊,不情愿地拿出笔来。“哼,批评,说得轻巧,儿子这么大了,你管过他几回?一天光顾着救别人家的火,自己家日子都过得水深火热了不管,还真把自己当英雄了!”妻子不满地嘟囔着。
儿子还是不好好写作业,把玩起笔来。妻子换上睡衣坐到了儿子身边,看着他写。蓝一个人进了厨房。
他找出了挂面和紫菜汤料包,从冰箱拿出一颗鸡蛋来。几分钟后,一碗卧着一颗蛋的紫菜挂面汤摆在了餐桌上。蓝坐在那里,肚子有些饿,可看着眼前的挂面,一点食欲都没有。
听着儿子朝妻子叫唤,反抗着,他觉得自己真幸福!老婆和孩子都是他的,每当自己在工作岗位上,他常常告诫自己,为了他们俩,他不能孬!十多年了,每一次面对危险,他心里都装着这两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得活着,处在危险境遇中的人也得活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就是用自己每一次的冲锋陷阵来兑现心中守护妻子和儿子的誓言。这些,他没对任何人讲过,也没人能懂。
蓝用筷子扎了扎面下面的那颗蛋,竟然流出蛋黄来,没熟。蓝搅了搅碗里的面,不想把面送进嘴里。他想起自己小时候过生日最爱吃的就是妈妈给他煮一碗西红柿鸡蛋面,那个香啊,足以让他觉得过生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已经很多年没吃过西红柿鸡蛋面了。蓝好想再尝一口那个味。那是小时候的记忆,也是婚后妻子给过他的独特味道。估计以后也不可能吃上了吧,想到这里,他的手不由地抖了一下,他多怕啊!
电话突然间响了。蓝一看是单位打来的,就知道有火情了。果然,菜市场附近的废品收购站起火,现场情况复杂,正值上下班期间,人流量较大,危险因素很多。蓝还没听完,就紧急回复收到,匆匆挂了电话,立马赶赴现场。当然,他是闭上门,悄悄捂着嘴巴接的电话。
蓝不想让妻子为他担心,强作镇定地过去对妻子说,他煮的面没熟,死难吃,出去吃碗面就要回单位了,只请了半天假回来拿个证件,不用等他了。妻子没理他。“好好听你妈话,等我再回来带你去太原方特玩!”儿子在电话里说过无数次了,他一次都没答应,他决定有空了一定要带儿子去一次。“你忙你的吧,别忘了考虑那件事!”妻子头也不抬地说。又接着给儿子讲起那道题。“爸爸我等你回来……”“看题。”妻子拍了一下儿子的背。蓝磕住门轻轻地离开了。
刮着风,火势比预判的要大很多。现场存放着一堆燃气罐,已经起火。如果发生爆炸,将会引起不可估量的损失。蓝和两个同事冲进火场,抱着起火的燃气罐就往外冲。夏天,十多斤的防护服和十多斤的压缩空气罐套在身上,蓝觉得自己就像一团火在烧。他冲进火海里的时候,浓烟和烈火让他什么都看不清,蓝此刻多么想哭。他不是怕了,是他每天这么出生入死的靠的是什么,不就是老婆和儿子吗?如今老婆要和他离婚。她说不要房子,但儿子必须归她。如果能选,他可以不要命,只要他们俩幸福健康。可他不能选啊!他站在火场,弯下腰,抱起一个燃烧的煤气罐,杂物里有什么东西爆燃了,震得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到火堆里。他抱紧罐体,几乎是用最后一丝力气顺着自己心中感应的方向往出冲。“这婚,我不离!”他什么也看不见,空气压缩罐里的气体发出了报警,脚下是缠着他让他难以挪动的杂物。“不,我不离婚!”他几乎要哭出来,吼出来,死死抱着罐往外冲。他好像真的燃烧起来了,身体不知道哪里出现剧烈的疼痛。但他顾不得这些痛。他无力地告诫自己,这婚,他不离。蓝是最后一个撤离出来的,因为他们的奋力抢救,没有发生大的爆炸。
那场火救了三个多小时。回到队里,蓝觉得自己快要散架了。
妻子还是从新闻上知道了这起火灾。晚上打电话给他。“你想好了随时告我,咱们好聚好散,你当你的英雄,我们娘俩只想过普通老百姓的生活。你放心,财产我不分也行,我自己还挣得来。你要是有良心的话,就让儿子跟我。”
妻子的话像一堆冰碴子砸过来,但蓝受伤的身体在六月热浪般的空气里竟没有觉出一丝的冰爽。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或者他已经无力吐出半个字了。他觉得自己真挫,连哄老婆的话都不会说。“火没怕过,死没怕过,怎么面对老婆这么怂。”他对自己有些失望,想给自己一个耳刮子。
总结大会的时候,主任说今年不到半年,他们已出警200多次。同事们唏嘘,我们这也算硕果累累啊。“是啊,一次次的抢险成功让人民的生命安全和财产得以保全,你们是功不可没的!”主任说。“嗯,你伟大,你为了人民,那谁又为了儿子为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妻子曾经反驳他的那句话不合时宜地在脑海里跳了出来。
200多次啊,不到半年,平均每天出警一次以上。是啊,他都忙这些了,怨不得老婆要怪他。
每天都很累,累得蓝忘记了失眠,但今天蓝翻来覆去始终睡不着。他在检讨自己,越检讨,越觉得自己对不起家人。愧疚感锤击着他,让他真想跑出去走走,可大宿舍里十几号人都在沉睡中,他任何的响动都可能惊醒他们。让他们睡吧,他们也累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