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不化的雄心壮志（二）

　　■毕海林
三、不破楼兰终不还
　　在北方，不出正月十五都算过年。这你是深有感触的，几年来，你都是在赵成强的陪伴下度过一个又一个喜庆欢乐的祥和年，你们吃着饺子，打着纸牌，听着相声，嘻嘻哈哈、安安稳稳地过完正月十五。
　　2017年也不例外，2月7日是农历正月十一，一切都还笼罩在浓烈的年味里。
　　吃过晚饭的赵成强正在和战友打牌，宿舍里传出一阵阵欢快的笑声，这使得你也分外开心。你正羡慕这些年轻人的洒脱和豁达，突然，一阵警铃响起，你看到赵成强和伙伴们火速冲向你和你的同伴，慌乱之中，你感觉到他充满力量的双手扯着你往身上套，这不由地加重了你的紧张。是的，每次警铃响起，你都会无来由地紧张。他们只顾得上套上裤子，上衣和头盔都抱在手里，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下楼，你知道他们从警铃响起到出警必须在60秒内完成，所以快、快、快是这群消防员的日常。他们冲上消防车，门还未关严实，车子已经呼啸着驶出院子。
　　和以往不一样，这次，你显得异常兴奋，同时，你也感受到了赵成强汹涌澎湃的心脏在跳动，他大口喘着气，脸蛋红扑扑的，他像往常那样迅速将上衣穿好，将头盔戴好，并整理领子和袖子，检查了工具和通讯设备。最后，他习惯性地伸出手将胸前的一点褶皱抚平，然后坐下来，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一阵嘈杂之后，对讲机里响起了站长的声音：“弟兄们，情况紧急，交城县西营镇石侯村北约3公里处的一处镁合金仓库起火，事故起因不明，火势严重，请大家做好战斗准备，确保自身安全，全力救援。”
　　你听到他们异口同声地答道：“收到。”
　　从消防站到事故现场大概需要半小时，这半个小时是难熬的半个小时。你和赵成强的思绪稍稍有些焦躁，这源于对起火物镁合金的陌生。
　　你记得特别清楚，赵成强当时刚升任二班长不久，而他的年龄只有24岁，说是一个毛头小子毫不夸张，他在脑海里搜寻关于镁合金知识的同时，手指攥得很紧，甚至将力传递到了你身上。然而此刻你能做的事情只有安静地陪伴和等待，你坚挺着，沉默着，尽量显得稳重一些。果然在你的鼓励下，赵成强镇定了下来，他把身体直起来，坐得稳如泰山，刚才剧烈跳动的心脏和急促的喘气已经平稳了下来，他的眼睛一动不动，脑海里已经开始对接下来的工作做了详细的预判和规划。
　　渐渐地，关于起火物质的相关知识开始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记起来之前培训的时候，站长讲过镁合金是一种化学物质，其中镁是一种轻质有延展性的银白色金属，熔点约为648摄氏度，沸点为1107摄氏度，在高温条件下与水反应会放出氢气，燃烧时能产生眩目的白光且极易爆炸。也就是说如果采用常规的水龙灭火，会产生不可估量的后果。这种情况下，采用D类干粉进行灭火，也就是液态三甲基硼氧六环的一种特种灭火剂，可以有效抑制镁合金的燃烧。
　　赵成强在想通这件事情之后，与同事们交流了意见，大家的想法一致，将情况向上级做了汇报。
　　消防车在冰冻的道路上呼啸而过，响起的警报声打破了新春的祥和氛围。你知道，这场战斗对于你和赵成强来说，一定很艰巨，但是你没有想到，这将是你最后的冲锋陷阵……
　　寂静的冬夜在滚滚的浓烟和爆裂的火光中，充满了紧张和不安，天空中的弯月也躲到了云层背后，夜凉如水。消防车还未停稳，赵成强他们已经冲出了车厢，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奔向火场，所有人各司其职、配合默契，找到火源，开始灭火。
　　你知道又是该你出手的时候了，你沉着应对着焦灼的高温和随时出现的燃爆。火势如猛兽般跳跃着，镁合金的特殊性导致灭火的进度很慢，眼看着干粉灭火车的物料即将消耗殆尽，而上级调派的支援还未到达。赵成强他们心急如焚，不行，这样下去不但灭不了火，还可能造成更大的伤害。
　　最后大家一合计，改变了灭火策略，使用水泥罐车可以快速灭火，但是缺点同样明显——水泥浇筑过后的现场会堆积大量水泥和黄沙，地面的温度会很高，对你和大家的挑战极大。顾不了那么多了，上！早已被熏黑的赵成强嘴里吼喊着，深深地感染着你。
　　他们能不能顶得住压力，你和你的伙伴起了决定性的因素，那一刻，你的高光时刻来了。你志在必得。
　　你心想，不破楼兰终不还，不做孬种做好汉，赵成强能干的事，你也能干。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终于在大家的努力下，火势在慢慢地被扑灭，经过一段时间的救援，仓库地面堆积了很厚的水泥和黄沙，地表温度高达65摄氏度，你在熊熊大火的炙烤下，奋勇抵抗，你的前胸后背出现了烧焦的现象，到处沾满了水泥的污渍，你的内胆被汗水湿透，头盔被烟尘熏黑，你完全失去了原来的模样。但是这些情况无法改变你坚定的信念，当然更不会改变赵成强坚定的信念。
　　到了第二天凌晨，赵成强没有丝毫困意，你也依旧激情昂扬，你们继续义无反顾地奋战在救援一线。
　　不知道过了多久，现场多了很多面孔，他们有的来自汾阳消防站，有的来自孝义消防站，有的来自消防救援总队，你看到了很多你的同类，它们都和你一样，有一个坚定的信念——守护自己的主人。在火情这个凶猛的敌人面前，你们携手共进、同仇敌忾，形成了背靠背、不间断的攻势。
　　火势越来越小，直至全部熄灭。
　　胜利的那一刻，大家并未发出欢呼，而是心情复杂地看着眼前废墟般的场景，沉默不语。你记得赵成强曾经说过，虽然他们干的是消防灭火的工作，但是他们情愿不出警，情愿没有火情，情愿没有工作可干，因为只要发生火灾，就会带来无法挽回的财物毁坏，甚至造成巨大的财产损失，残害人类生命，破坏生态平衡，引起不良的社会影响等，这些都是他们所不想面对的情况，看着那些不堪入目的场景，他们的内心充满了悲戚和无能为力，虽然他们尽力了，但是有很多事情无法改变和复原。
　　赵成强的这段话，你非常认可，你也希望自己没有用武之地，永远待在仓库。但是，很多事情无法避免，2017年2月7日这一天，你成为一名英雄，你拼尽全力，贡献了自己的全部力量。
　　大火终于被扑灭，连续奋战近24小时的赵成强已经累得站不起来，他瘫倒在消防车上。
　　回消防站的那段路程，你为他服役的最后一程，也是他和你在一起的最后一程。
四、留取丹心照汗青
　　关于你的宿命，你是有心理准备的。
　　遇到一个勇敢的消防员是你诞生的使命，遭遇烈火炙烤之后损伤严重退役是你最终的归宿。
　　前一种，你遇到了赵成强，你在完成自己的使命也协助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后一种，你笃定自己会像所有的同类前辈一般，被封存进仓库，经过时间的淘洗，渐渐地被主人和世人所淡忘，直至被当作废弃物品处理。
　　这些情况，你都想到了。
　　唯独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还可以重见天日——做一个展览品，被摆放进展览馆的玻璃罩里，成为千万人仰慕的对象。
　　你在库房里被尘封了约五年之久。
　　2022年12月的一个清晨，有一丝清风，阳光很明亮，你被一声厚重的推门声惊醒。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走入仓库，他用手扇着荡起来的尘土，步伐稳健地走到你的身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你捧起。可能是因为由黑转亮的缘故，你没有看清他的模样，逆着光，你只能断定他留着寸头短发，身板笔挺，脸部轮廓圆润，你不敢确定他是不是赵成强。
　　直到他捧着你走出仓库，来到阳光下，他抬起头朝着光的方向望去，这时候你的视线才明晰起来，你又一次看到了那个你再熟悉不过的笑容，他轻轻地，淡淡地，脸上透着坚毅和自信。
　　后来你就独一无二地被摆到了展览馆的玻璃罩里，作为消防员“赴汤蹈火、竭诚为民”精神的见证。
　　从展馆对外开放的那一天起，你接待了数以万计的参观者，但凡是看到你的人，他们都会在你面前停下脚步，他们会猜测你身上发生的故事，就像今天一样，那个声音稚嫩的少年是来自交城中学的一名中学生，你听到他青春洋溢的朗读，你仿佛看到了多年之后，长大成人的他也光荣地成了一名消防员。
　　他举起右手，眼中沁着泪珠，神情凝重地向你敬了个礼。
　　那一刻，你才深刻地理解到你存在的意义——留取丹心照汗青，那烧不化的雄心壮志，才是你真正的价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