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谢花开
我坐在床边,絮絮叨叨地给父亲说家里的情况……父亲迷迷糊糊地躺着,不时强睁开眼睛,用浑浊灰白的眼珠爱怜地望我一眼。突然,父亲掀开被子,拍拍脚,示意要翻身,我赶紧上床,半抱着父亲小心翼翼地让他向左侧转。转过后,父亲依然是蜷缩成一团,像是被折断揉碎的枯枝。
过了一会儿,父亲努力张了张嘴。我听不清,但我从他口型上看出来:“三孩,你明天怎么走?”我的心如决堤的水库,眼泪一下子溢满眼眶。忙转过头,起身假装倒水要给父亲湿湿嘴。
我半天无法回答,就有些气恼地走到院子,质问母亲:“谁让你告诉我爸,我明天要走?”母亲无辜地说:“没有呀。”我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是啊,父亲心里明镜似的,什么都清清楚楚,只是不肯说罢了!他舍不得丢下我们先去,可又知道此病无救,会拖累我们兄妹四个。我的一番劝慰,不但不能让父亲安心,反而在他心里成了负担。我真傻,自作聪明,却抵不过父亲一句无声的问话。
第二天午后,我问父亲:“爸,我走吧?”
“走吧,没法子呀。”
“要是你不想让我走,我就再待一天。”
“……”
父亲无语。我知道他舍不得我走,但他肯定不会说出来。我不敢走近,不敢回头,隔着床向父亲告别,逃似地走了。听哥后来说,他送走我回来后,父亲脸上印着长长的泪痕。
一路波折,晚上十点到达太原,草草吃了几口饭就躺下睡了。
午夜,突然传来刺耳的铃声。我一骨碌爬起来接起电话,疑惧地问:“哥哥,怎么了?”“你快叫叫爸,爸不行了……”“爸……爸……”我哭喊着叫了起来,只听到母亲和姐姐的哭泣声,再也不闻父亲的回应。我脑子一下子痛得厉害,自责、悲伤和愧疚充斥我,我怎么就撇下父亲走了呢?都这么多天了,难道就不能再坚持一晚上?父亲怎么就这么走了?下午也不肯挽留我一声,是故意不想让我看到他的最后时刻?我撕心裂肺地痛着,泪止不住地流。
下午三点。院子里的梨树依然枝疏叶茂,堂屋因院子里的人多嘈杂而更显凄清。一踏进去,就发现父亲躺在墙角用木凳支起的木板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脸被麻纸盖着,地上满是干草。
我颤抖着把父亲脸上的麻纸揭开,发现父亲颧骨突出,眼窝凹陷,腮帮深陷,嘴巴微张,像是有许多牵挂和遗憾,泪又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梨花落了,梨果就伸出小脑袋。父亲走了,连梦中都不曾回来。
我知道,父亲生前最疼的是我,我也知道最没有尽孝道的是我。女儿出生后,我在逗她玩耍时,常恍惚间想到父亲,想女儿没福,听不到爷爷的小调;想父亲没福,看不到这个最小孙女的乖巧表演!
今春花又开,父亲入梦来!
魏晓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