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22年02月07日] -- 智慧生活报 -- 版次:[A15]

故乡的年味

  □雒小平
  记忆中,似乎一进入腊月,人们就忙碌开了。过了腊八,年味就更浓了,推碾硙、办年货、讲卫生……家家户户就像鼓足了劲儿的陀螺,不停地旋转起来。

推碾硙
  在马头山一带山区农村,有正月不动碾硙的习俗。正月吃的白面、豆面、莜面、红面等,都需要在石硙上加工。糕面、米面、黑豆面等,则需要在石碾上完成。推磨滚碾子,是件苦差事儿,转得人头晕脑涨,尤其是孩子们,似乎天生都“怯碾硙”。
  记忆中,自己最发愁的事情,莫过于爬碾子上硙了,但终究架不住母亲连哄带吓,只得黑下脸儿去完成。

赶小集
  在故乡东北十多里地,有个名叫寺沟的村子。每年腊月二十和二十五两天,这里举行传统的农贸集会,当地人俗称为“小集”。
  我小的时候,年年和小伙伴们一起去赶小集。小集在瓷窑底下一片较为宽阔平坦的河滩进行。届时,各路小商贩远道赶来,附近百姓云集于此,平时冷冷清清的小山沟,突然间变得热闹起来:商贩们在沿沟两侧摆开了摊子。过不了年的人家,也挤兑出部分口粮拿来变卖,以换取必备的年货。鞭炮、香表、年画、油盐、酱醋、葱蒜、烟酒、糖果、米面、畜肉……日杂所需,应有尽有。浓浓的鞭炮药香夹杂着饼子、火烧的香味,随风钻入鼻子,丝丝缕缕格外诱人。

扫穷叟
  “起了腊月二十三,家家户户乱拾翻。”这句谚语,生动地描述了马头山一带山区农村,在腊月二十三这天家家户户打扫庭除、大搞卫生的情景。
  记忆中,这一天,也是一年当中最为忙碌的一天。家家户户都要全家总动员,老少齐上阵,将窑洞进行一年一次的大清扫。如果拿现在的话来说,也就是“年终大打扫”吧!
  大打扫从扫窑拉开序幕,到糊窗结束,可以概括为“三部曲”。
  一大早,大人们就招呼一家人,搬的搬,抬的抬,将凡是能搬得动的大小什物,全都搬到院子里。然后按照分工,孩子们在院里拍毡打席,擦抹器皿。大人们则围上头巾,掸子与刷子并举,笤帚和扫帚齐舞,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将窑洞清扫得不留一点儿的“死角”。
  扫完窑洞,紧接着就进行“刷窑”。那时候,物质生活贫穷,人们没有条件,对住房不像现在这么讲究,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对窑洞进行一次粉刷。
  粉刷完毕,大打扫便进入尾声,在孩子们的协助下,大人们搬来梯子,攀上去把早已破烂的窗纸儿刮去,把新买的给糊上便告完工。
  太阳偏西时,一应家什也悉数搬回复归原位,大扫除宣告“胜利”结束。虽说是累得腰酸背疼,但看着里里外外焕然一新,心里便觉得异常的轻松明亮,仿佛新的生活出现在了面前。

贴年画
  记忆中,扫过了窑,在孩子们的一再催促中,大人就抽空儿开始贴年画。
  贴起了年画,小伙伴们便呼朋引伴,挨家挨户跑着去欣赏。
  记忆里,那时的年画,大致可以分为几类:一类是领袖像,也叫伟人照;一类是当时流行的戏曲和电影剧照;还有一类是传统的年画。像胡须浓密的马克思,伟大领袖毛泽东,英姿飒爽的娘子军,扎着长辫子的李铁梅,无比威武的杨子荣等,我至今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虽然时间过去已有半个多世纪了,但那栩栩如生的情景依然如在眼前。现在想来,那时的年画,虽说内容单调,色彩单纯,但它们曾经带给我莫大的快乐和满足,也启迪了我童年的想象和对美的向往。

写对联
  对联,亦称“春联”,故乡人俗称其为“对子”,而把写对联叫作“刷对子”。
  我上了中学以后,也开始自己学着写对联。参加工作当了教师之后,自然,写对联的责任也就责任性地落在了我的肩上。每到过年回家,附近的街坊早就将裁好的红纸送了过来,父亲也早已经备好了“文房四宝”,单等着我回来书写。一时间,我们家里人来人往,门庭若市,仿佛成了村里的“刷对子”中心。
  如今,岁月轮回,沧桑巨变。乡亲们陆续搬离了故土,老村逐渐趋于荒废,父亲也于十多年前作古,流传了多少年的写对联,已被现代印制所取代。回顾往事,恍如隔世,实在让人唏嘘不已。

垒火炉
  自古以来,故乡就流传着在除夕夜里垒火炉的习俗。火炉用大块煤炭垒成金字塔形状,俗称为打“塔塔火”。在故乡的方言里,“火”和“旺”是象征红火、旺盛的字眼,因此,即便再穷的人家,过年时也要垒“塔塔火”。记忆中,故乡有聚族而居的习俗,许多人家合住在一个大院里,垒火炉也就成了大家的事情。住户多的大院,“塔塔火”往往也垒得又高又大。入夜,伴着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熊熊的炉火映红了院子,映红了小村的夜空,渲染出了一片红彤彤的世界。
  如今,随着照明电灯化和年轻人的撤离,留守村庄的老人们,还有人会再垒那流传了几百年的“塔塔火”吗?那熊熊燃烧的火焰,还会映红故乡萧条而黯淡的除夕之夜吗?

过大年
  一觉醒来,新的一天已经出现在了眼前——新年的第一天来到了!
  按照习俗,在这一天,大人们会把所有事情暂时搁下,歇息一天。因此,对于劳累了一年的庄户人来说,这一天也是他们一年当中最享受的一天。
  对于孩子们来说,他们最大的愿望,莫过于能穿身新衣,吃餐好饭,再得到平时难得一见的几角压岁钱了。
  按照故乡的习俗,大年这天,人们见了面要互致问好,互道祝福。孩子们也一群一伙的,到街坊邻里家去拜年,不仅能博得大人们的夸奖,还往往能得到诸如一个花馍、几个红枣的馈赠。一圈下来,个个鼓鼓囊囊,满载而归。如果年景好,甚至还会得到几块十分稀罕的糖果,心里更是兴奋得无法形容。

闹秧歌
  在马头山一带山区农村,正月里最红火热闹和牵动人心的事情,莫过于闹秧歌了。
  闹秧歌一般从正月初三四开始。一个“闹”字,生动地表现出了故乡秧歌的情景。只要锣鼓声响起,如同军号吹响,山村里男女老少,全都手舞足蹈,加入闹秧歌的队伍中。闹秧歌,成了小山村的全民大联欢。
  那时,虽然经济困难,但几十户人家的小山村,一年当中,娶了媳妇的、生了小孩的、移了新居的,再加上有子女学校毕业的,总会凑个十几二十桩“喜事”,因此,秧歌队东家进西家出,总会忙上十天半月,才能将“喜”“道”毕。
  秧歌队在出发前,先由炮手鸣响三声“铁炮”报讯。然后锣鼓喧天,红旗招展,一路浩浩荡荡前去贺喜。主人家早就提着酒壶喜滋滋恭候在大门口迎接,一看到秧歌队走近,便放响一挂鞭炮以示欢迎。秧歌队进了院子,伞头、群众演员轮流进场演出,极尽祝福贺喜之意。主人家则忙不迭地端茶、敬烟、散糖,忙得不亦乐乎。院里院外,洋溢着一团喜气。道喜完毕,主人再送出大门,鸣炮欢送。
  有时候,秧歌队还要“出门”,去公社参加会演,接受“检阅”,或到邻村“取经学习”。这时候,会吸引更多的观众,所以从领导干部到普通群众,从秧歌队“班主”到一般演员,大家都格外重视。
  有时由于“喜事”多,或秧歌出场晚,秧歌会一直闹到正月十五六甚至二十出头,才曲终收场。

吃灯盏
  不知不觉间,便到了正月二十五。
  在我的故乡马头山一带山区农村,填仓节这天流行吃“灯盏”的习俗。“灯盏”是一种用米面拌入黑豆面做的面食。它可以做成好多花样,比如有过去用来点灯的灯盏,象征着财富的元宝,猪、马、牛、羊等十二生肖。手巧的女人,还会捏出具有丰富象征意义的盘子:如驮炭的毛驴,下蛋的母鸡,扛着口袋送粮的仓官、仓婆,以及打谷场上碾、打、扬、簸的丰收景象……
  谚语云:“点遍灯,烧遍香,家家粮食填满仓。”这天,家家户户都要给粮仓里添粮,面囤里添面,柴房里添柴,水缸里添水,炭仓里添炭,象征着仓满囤流,丰衣足食。夜里,将“灯盏”里盛入麻油,放入棉捻,点上放置于屋内外各处,然后焚香祭祀。一时间,灯火通明,香烟缭绕,景象煞是壮观。
  我的故乡,填仓节还流传有打夜火的习俗。夜幕降临,家家户户在大门前用高粱秸秆打起了篝火。人们纷纷拿筷子串上“灯盏”,在火堆里烤热了吃,据说吃了会一年当中不肚疼。大些的孩子,为消灾辟邪,还会在火堆上扑过来跳过去,谓之“扑火堆”,年龄小的孩子,则由大人们抱着扑。勤俭的人家,专门从后山砍回了圪针柴,圪针火火焰更高,火势更旺。火光映照中,便有人在墙壁上仔细搜寻,如发现有小虫子钻出来,便预示着五谷丰收的好年景。
  第二天,街道上便出现了孩子们拉着“狗狗”“马马”跑来跑去的身影,成为填仓节后又一道独特的风景。
  过了填仓节,年味渐渐散去。大人们牵起牲口迈向田野,孩子们背上书包走进学校——新的一年,又如画卷一般展现在了人们的面前!
  如今,随着社会的发展,吃的、穿的、用的全都变成了现成的,因此,人们也就再没有了从前过年时的忙碌。于是,故乡的年味,便在我的脑海里久久地萦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