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21年06月15日] -- 生活晨报 -- 版次:[A11]

岁月最好的馈赠 那些美好的回忆

  ■张晓华
  很早就有为父亲、母亲写点东西的念头,但总未动笔,心里想着还为时过早。直到有一天看见父亲拿筷子的手有些颤颤巍巍;直到父亲在外面受了委屈,回来像个孩子似的对着家人“哭诉”;直到父亲、母亲进医院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于是,那种为父母写点什么的念头变得急切起来。

  父亲出生在1947年。三岁时,爷爷撂下父亲和奶奶回到了他参军时离开的燕赵大地,或许那片广袤的土地远比在黄土高原一个小山村里艰难度日的母子俩更有吸引力,又或许还有什么其他不得已的苦衷,总之,这位朱姓爷爷从此杳无音信。
  生活的贫苦像魔咒一般笼罩着这个没有男人支撑的家,奶奶独自一人守护着父亲,好在与父亲同母异父的哥哥、姐姐分别娶妻、嫁人,能够搭把手勉强度日,但日子的艰难依然如故。为了讨生活,为了饿着肚子的父亲不再在冬天的北风里张着嘴巴哭喊,父亲的哥哥挑着扁担,前面筐里装着几件不像样的行李,后面筐里装着不谙世事的父亲,旁边是拧着小脚走路的奶奶,踏上寻找新生活的路途。
  行走三十多里路后便到了县城,三个身影走进一处齐整的院子,一位慈眉善目,身形健硕的中年男人闻声赶了出来,脸上挂着笑容,热情地接过担子,父亲怯怯地躲在奶奶身后,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这个陌生人。就这样,他们母子二人在这位张姓爷爷家里安顿下来,父亲说张姓爷爷是一个极其善良的人,时常会把三四岁的父亲架在肩上,逢人便说“这是我儿子”,父亲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爹”,小院里时常传来男人、女人和孩子的欢笑声。

  当父亲开始新生活的时候,在县城北城门底下的一个大院里,秦氏家族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由于是个女孩(我的母亲),这家的男主人并不十分高兴,甚至有些“不待见”,以至于女孩在未满月里发高烧,也只是说一句“女娃娃家随她去吧”。
  女孩的母亲不能看着孩子就这样离去,这位曾经第一个跑到政府办理解除童养媳身份证明的母亲从来就没有向命运低过头,于是,拖着虚弱的身体,找了大夫,买了二分牛黄挽回了女孩的生命。
  1957年,张姓爷爷患了重病后离世,奶奶和父亲再次陷入浮萍般的生活,靠着奶奶打零工艰难度日。这时离开近十年的朱姓爷爷突然回来要接父亲回河北老家,父亲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回去。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直到有一年奶奶去世。那年,太谷纺织厂来县城招工人,父亲毫不犹豫地打起行囊,离开了这个早已物是人非的地方。
  父亲的新生活在如火如荼的纺织工厂里呈现出多姿多彩的一面,而北门大院的秦家男主人也如愿以偿,女主人接连生了五个男丁,其中还有一对双胞胎。随着男丁们的相继出生,作为长姐的母亲显然要成为分担家庭重担的主要成员,而保护五个弟弟是母亲最日常的事情,谁要是欺负了她的弟弟们,挑水的扁担就会变成防御的利器,北门片的男娃女娃都知道秦家有一个不好惹的大姐。

  时光流转,转眼已经是20世纪70年代,父亲也已到了娶妻的年纪,经人介绍在造纸厂工作的县城北城门底下秦氏家族的长女嫁给了纺织厂当工人的父亲。没有热闹的婚礼,也没有丰盛的酒席,一间平房和几件简单的家具便是父亲母亲的安身之所。我和弟弟的相继出生让这间平房充满了笑声、哭闹声。
  父亲的工作从太谷纺织厂调到了孝义,再调回妻儿身边,凭着在工厂里多年维修零件的基础,父亲很快学会了维修广播喇叭、电视机等技术活儿,在新的工作单位——县城广播局很快站稳了脚跟,成为县里响当当的专修电器的技术工。
  由于父亲工作上的便利,我和弟弟早早就接触到了许多“稀奇”玩意,20世纪70年代末,只有鞋盒子大小的黑白电视机让我看到了世界的精彩,眼界的开阔让我常常可以在玩伴面前炫耀一番。而弟弟的爱好则是把父亲带回家准备修理的电器拆得更“烂”,然后再一样样装回去,在父亲的默许下,弟弟的手艺大有长进,为以后成长为单位的技术骨干打下了坚实基础。
  20世纪80年代,当“承包责任制”对大多数人来说还是个陌生词时,较早接受改制思想的母亲便“怂恿”父亲承包了单位的第三产业——制杆厂。在母亲的精明管理和父亲的辛勤奔波下,制杆厂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只要通广播、通电以及通电话的村子就有父亲制杆厂的水泥杆屹立,生意一度做到周边几个县城,我们家也成为当时最早的“万元户”。
  在父亲母亲的呵护下,我和弟弟一天天长大,生活质量稳中有升,平凡的日子似乎再没有什么可以值得炫耀,然而,在父母心里“安静”的生活远比“折腾”着前进更加踏实。

  岁月打开新的纪元,空气中散发着新时代带来的和煦春风,姥爷、姥姥相继离世,父亲母亲也开启了子孙满堂的幸福时光。父亲的心里一直装着一个未了的心事,终于有一天父亲怀揣着多年前那个深深烙在心底的地址踏上了他终究不能不去的燕赵大地。
  当茫然四顾后的父亲来到路边一个修自行车的摊边向摊主打听朱姓爷爷的下落时,一个30多岁、说话声音响亮的女子来到摊前,给她的自行车胎打气,说话间,摊主猛然抬头问道:“你家母亲姓朱,可知道朱××是谁?刚刚有个山西来的人找他的父亲。”“呀!朱××是我姥爷,山西来的是我舅舅。”女子激动地喊着刚转身没走几步的父亲,父亲转过头来的一霎百感交集,五味杂陈,寻亲的路是如此偶然,却又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父亲说见到同父异母的妹妹时并没有丝毫的陌生感,岁月的历练早已让人能够从容地面对一切,朱姓爷爷已不在人世,生前最放不下的就是这个远在山西的小儿子 (父亲这时才知道朱姓爷爷在参军前就在老家娶妻生子,这或许就是那个不得已的苦衷),在唐山大地震中失去大儿子以及两个外甥后,更是把对小儿子的思念挂在嘴边。父亲去朱姓爷爷的坟前磕了头,一切恩怨化为灰烬,随风而去。

  2017年的清明节,父亲为长满荒草的朱姓爷爷坟头立了墓碑,碑上郑重地刻下自己及子女的名字。
  2018年的清明节,父亲同样为长满荒草的张姓爷爷坟头立了墓碑,同样郑重地刻下自己及子女的名字。
  父亲说:“人活一辈子,有些怨恨要学会忘记,有些恩情要永远记住。”
  墙上的全家福从四个人到六个人再到十个人,父亲母亲总会相跟着去买菜、去逛街、去公园,落日的余晖温柔着他们幸福的身影,像极了一幅厚重的油画,我想这便是岁月馈赠给生活最好的教材……
  断断续续,用一个月的时间边回忆边写作,原本想着如何用一些华丽的词语勾画我所熟悉的父亲、母亲及我们赖以生存的家,但涌上心头的却是平凡的没有一丝绚丽感的生活片段。
  也许生活本来如此,无须修饰、无须装扮,岁月如沙,悲也好,喜也好,一切自然而来,自然而去。寥寥数言并不能写尽生活的芳华,只字片言只为铭记那些曾经存在过却不能忘却的人和事。
(作者单位系太原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