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21年01月06日] -- 生活晨报 -- 版次:[A6]

老人们的自救与他救:与智能手机的角力

1.5亿老人不会使用或没有智能手机,国务院将提高老年人智能化应用操作能力列为重点任务

  76岁的林逢春鼻梁上架着老花镜,一手举着放大镜,一手拿着比他的手掌大近一倍的智能手机,神情严肃地练习着当天智能手机培训课的内容——使用“北京健康宝”。每周二,他都要转两趟公交车,乘20多站来上课。
    对他来说,这或许是一次微小的抵抗,和衰老、和记忆、和这个仿佛已经无法容身的数字化社会。
    中国正逐渐步入老龄化社会。中国发展基金会的报告预测,在不远的2022年,我国65岁及以上人口将占总人口的14%以上。与此同时,有数据显示,目前至少1.5亿老年人不会使用或者没有智能手机。
    一场疫情更是让老年人的“数字鸿沟”困境从隐性变成显性。黑龙江哈尔滨有老人因没有健康码被公交司机拒载,湖北广水一位94岁的老奶奶被人抬到银行进行人脸识别激活社保卡……一条条新闻像石子投入水面,搅动着整个社会。让更多人恐惧担忧的是,这或许也隐喻着自己终将老去的宿命。
    一个多月前,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切实解决老年人运用智能技术困难的实施方案》,将“针对老年人在日常生活中的应用困难,组织行业培训机构和专家开展专题培训,提高老年人对智能化应用的操作能力”列为重点任务。
    2020年12月28日,交通运输部等七部门发布通知,要求为不使用智能手机的老年人等群体设立“无健康码通道”。工业和信息化部则于本月起,启动为期一年的互联网应用适老化及无障碍改造专项行动,要求网站和手机应用提升方言识别能力,推出更多具有大字体、大图标等功能特点的产品。
    在这场自救与他救的行动中,不甘心被社会抛下的老人们是如何蹒跚向前的?
  “本来就被边缘化,不能再被甩下去了”
    2020年12月8日,记者来到北京市夕阳再晨社会工作服务中心(下称“夕阳再晨”)智能手机培训课堂。教室里坐了近20名六七十岁的老人,每名老人旁边都坐着一名大学生志愿者。
    林逢春已经上了近两年的手机培训课,大多是一周来一次,赶上大学生志愿者考试、放假的时候就会停课。他个头不高,脸上经常挂着笑,不时地向旁边的志愿者表示感谢,“孩子特别好”,“帮了我大忙”。
    他家到培训班距离不近,每次上课需要转两趟公交车,乘20多站,下车后还要走近20分钟,往返需要3个多小时。虽然他形容上完课回家后的自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提不起劲来”,但也坚持了近两年。
    对林逢春来说,智能手机和儿时的矿石收音机(最简单的无线电接收装置,不使用电源,电路里只有一个半导体元件)一样,“好玩”又能“用得着”,是推开新世界的大门。
    出生在河北保定一个县城的他,因为家里经济困难,上到小学便没有再继续。矿石收音机使他第一次能够接触到外界声音。现在,智能手机成了他的矿石收音机,在每天使用的两三个小时中,国际和军事新闻是他浏览最多的内容。
    然而,不是所有学员都像林逢春一样,只把智能手机当成轻松好玩的东西。“现在老年人对智能手机的掌握已经从提升生活品质的‘锦上添花’变成了生活必需。”在科技助老领域做了近10年的夕阳再晨联合创始人罗旭如是说。
    培训班的另一名学员郑阿姨坦言,7年前第一次接触智能手机时,她对手机的感觉是“没有它也行,有它更好”,但现在,“你不学习(智能手机)就无法在这个社会里正常生活。真的,我觉得(这么说)一点儿都不夸张。”
    健康码、人脸识别、网约车……无处不在的数字化不断挤压着不会使用智能手机的老年人的生活空间。他们更担心的是,被这个飞速向前的社会抛下。
    “退休的人本来就被边缘化,不能再被甩下去了。”郑阿姨说,自己特别害怕“看着人家往前走,自己老跟不上”的那种感觉。
    刚过完60岁生日的学员李文君在刚刚退休时也有过同样的落差。“原来上班紧紧张张的,现在起床后,往窗外一瞅,太阳‘呜’地从升到落。这地球也转,太阳也转,我干吗呀,被社会遗弃了吗?”
    退休前,李文君在海淀一个生产图书设备的街道工厂工作。工厂倒闭后,先是“4050人员再就业”(国家对原国有企业下岗人员的优惠政策)在北医出版社工作了两年。现在,重新和社会接轨的李文君是街道社区里戴着红袖章巡逻的信息员,她的日程被蒙古舞课、手机课、社区服务塞得满满当当。
  “我好像也有家长的架子,干吗让你瞧不起我?”
    要想不被社会抛下,学会使用智能手机可能是最基本的要求。问题在于,跟谁学?
    根据贝壳公益基于“我来教您用手机”项目的调查数据,32%的老年人学习使用一个手机功能最少需要15分钟,76%的学员能够在40分钟内完成一个功能或APP的学习。
    “虽然回家也能问孩子,但孩子们累了一天了,告诉我两回还是记不住,他就腻烦了。”林逢春说,“另一个,我好像也有家长的架子,干吗让你瞧不起我?”于是,有志愿者耐心教导的培训班自然成了好去处。
    和年轻人不同,拼音功底差在六七十岁老年人中很常见,培训课上的老人大多手写输入汉字。
    1958年,汉语拼音在我国开始推广,小学阶段熟练掌握是关键。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恰好是李文君上小学的时候,她记得当时人人课桌上都摆着一本《毛主席语录》。至于拼音,课上“就没学什么东西”。
    来上智能手机培训课后,林逢春开始第二次学习拼音。学习工具是孙子不用的拼音识字板,老师则是他的老伴儿。
    透过老花镜片,他一边看着拼音纸板,一边熟悉键盘上每一次字母的拼写读音。遇到某个发音发不准时,他就问问老伴儿。
    老伴儿很有耐心,像教小朋友一样,两人对着口形慢慢练。他把标着拼音的汉字写在手掌大的卡片上,放进衣兜里,去公园遛弯时、外出买东西时,都时不时地拿出来看一看。3个月后,林逢春开始对拼音熟悉起来。
    课上,林逢春先将拼音——“beijing”念出声来,再一点点地寻找手机键盘上对应的字母,偶尔还会戳到旁边的字母。“如果拼10个字,我可以拼对9个,剩下那个需要在键盘上找一找。有时候一打就打到旁边去了,老是张冠李戴”,他笑着说。
    学员郑阿姨的桌上摆着一本《手机里的大世界》和一个皮革笔记本。她坐得笔直,记笔记的手一刻不停歇。
    笔记本上记录了淘宝退货流程:我的淘宝→已收到货→评价→申请售后/服务类型:我的退款,我要退货退款。还记录了网上购物的注意点:如“看销量”“看问大家”“省钱攻略:选择商品时,先点领券”。
    “我跟教我的同学说,你别嫌弃我”,郑阿姨将每一个操作步骤都写下来,不会时翻一翻,一步步跟着操作。她记不太清记了多少本笔记,“每次学都会记,主要我们脑子不好,人家在课堂上讲的时候一下就明白了。回家自己操作时,就操作不下去了。”
    哪怕今天教的东西郑阿姨已经学会了,她依然会来上课。她把自己使用手机时遇到的问题记下来,等下次上课时问志愿者们。像智能手机培训课这样的机会,对她来说特别珍贵。
    但据李文君观察,身边也有很多同龄人拒绝新鲜事物。她录了一段林逢春老人认真学习的小视频劝说朋友,但朋友“总是找各种理由拒绝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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