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9年03月20日] -- 生活晨报 -- 版次:[A12]
住进养老院的四位老人谈如何应对衰老

人忙起来,也就没空去想别的了

  衰老对所有人一律平等。据国家统计局数据,2018年,全国人口中60周岁及以上人口占总人口的17.9%,意味着我们身边每6个人中就有一位60岁以上的老人。这些老人们有的在家中安享晚年,有的选择了养老机构。
    我们找到其中四位老人,他们讲述了选择养老机构抱团养老的经历。
  住进养老院心里踏实了
    1992年退休的时候,陈滋英拥有了第一架钢琴,现在摆在养老院她的房间里,盖着白色碎花的布防灰。这架木结构的钢琴已经陪伴陈滋英26年,刚买钢琴的时候,她和4岁多的外孙女一起学,到现在,外孙女已经取得硕士学位、在美国工作,只有钢琴还陪着她。
    女儿和女婿在意大利定居,2005年,女儿把她接过去住了一年半,逛了意大利100多个教堂。在那里,“我自己又不会开车,我没法生活,所以我还是很孤独。”2006年5月回到北京以后,陈滋英的老房子拆迁、回迁房安置在金融街附近,那是全北京最富裕的地方之一,现在每平方米房价超过12万元。
    对陈滋英来说,这栋价格不菲的房子也仅仅是一个“家”而已。2010年老伴儿去世,90平方米的两居室只留下她一个人。陈滋英觉得无聊的时候,把老朋友叫来家里聊天。因为工作的关系,过去的朋友们大都住在北京的西北边,弟弟更远在回龙观,相距超过20公里,搭公交往返得两个小时。
    长期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陈滋英觉得害怕,每到晚上六点,做任何事都提不起精神,琴也不想练了,总觉得有人藏在房子里,外面敲门也不敢答应,她睡不着觉,只能靠安眠药助眠,躺在床上,血压会突然升高到200,心率也超过了100,心脏“嘭嘭嘭”地跳动。女儿联系朋友、亲戚把她带到医院,心电图、核磁共振都做了,什么生理病症都没查出来。
    到2017年,每个月都要“闹”上这么几次,前前后后仅呼叫120救护车就不下5次,在一家以精神科为长的医院,医生判断,80多岁的陈滋英患了“焦虑症”。
    她决定,不能自己一个人住下去了。2017年5月,陈滋英搬进了养老院。进了养老院,陈滋英心里踏实了,养老院到处都是人,“吃饭也吃得很好,睡觉也睡得很好”,马上胖了六斤。
    去年过生日那天,女儿给她定了一盆兰花,快递到了房间里,摆在沙发旁边的桌子上,每一朵花都开得灿烂。那天,女儿的两个朋友来养老院接走陈滋英,带她在外面吃了顿西餐,算是替女儿尽孝了。
    “小的时候我们把她送到托儿所,因为我们要上班,两岁就全托;我老了以后她把我送到老人院,送到这儿全托。”陈滋英开玩笑说。如今82岁的她觉得,自己现在状态就是“身体无病、心中无事”。
  即使到了“七张”的年纪
    老人们也爱美
    刚搬进养老院时,郭京花推着坐轮椅的老伴儿下楼遛弯,老人们都主动和她打招呼,劝她多带着老伴儿出来走走。
    年轻时,老伴儿得了血栓,腿脚不利索。身体上的不适影响着心情,去年4月,老伴儿突然不想吃饭、整天叨叨“怎么还不死”。
    78岁的养老院邻居于大姐专门写了三篇文章,讨论《对待疾病我的亲身体会》,送来让郭京花念给老伴儿听。
    养老院里,老人们有一种说法是,“这应该是最后一站了,就是咱们家吧。”
    郭京花住在一层,把房间外面的一块空地布置了一下,铺上木地板、建了围栏、摆上茶几,能利用这块地方平常让老伴儿晒晒太阳。
    晒太阳,在过去也是奢侈的事。老伴儿出门得推轮椅,老两口原来在家时,轮椅把小区里普通人行走难以察觉的不便放大了:路面不平的颠簸、石子多、路窄不方便轮椅转方向、车停得到处都是走不了轮椅……因此,老两口大多时候待在家里,只能对着电视消磨时间。
    养老院组织了各种活动,有练书法的、唱歌的、教画画的,品尝餐厅的小点心、喝咖啡、量血压、按摩、中医问诊、洗眼镜和剪头发。即便已经到了“七张”的年纪,老人们也爱美,郭京花一只手指卷着自己的头发问,“我这头是不是有点时尚?”
    过去,她出去剪头发,“一看你这么大岁数就随便剪剪”,拿给男士剪头发的推子,在她脑袋上忙活十来分钟就好了。这次剪头发,老人们领了号码牌,坐成一排等着,挨个剪。剪头发的小伙子也细致,一边剪头发,一边“爷爷奶奶”地叫着,剪完了走出理发间,郭京花的朋友说,“哎哟,年轻了。”
    每周三,有组织来做针灸,郭京花会找她们扎脸,“我试试,这能让斑浅点。”女孩说。郭京花指着脸上问我,“有点效果吧?”
  儿女都出国了老两口“自力更生”
    从医学院毕业后,吴堂娇被分配到了一家综合医院的内科科室。退休前15年,她是医院的业务院长,形容自己“卖给医院了”,只要有重病患者就不能离开。老伴儿说她从来没放过假,“不管哪个科有抢救的,跟她都有关系”,即使有节假日,心里也得忧着病人。
    今年,吴堂娇81岁,还没彻底退下来。前些年她被医院返聘,每周上三个半天班,给新医生讲课、为重病患者把关。医院来了重病患者,吴堂娇过去一瞧,情况准有好转,医生都叫她“福奶奶”。
    吴堂娇的两个孩子长大后都学了医,儿子学的是运动医学,女儿学了口腔科。毕业以后,儿子在北京一所大学的运动医学专业留校当助教,女儿进了一所医院的口腔科。在她看来,都是体面、稳定的工作。
    上世纪90年代的留洋潮,两个孩子都嚷嚷着要出国,“不是我给他送出去,他自己非要走”,吴堂娇说起来,多少还带着点遗憾,儿子去了日本,女儿去了新加坡,两个人都不再从医。现在,每年儿子回家一趟,女儿把外孙女一起带到了新加坡。
    儿女都在国外,他们决定“自力更生”——住进养老院,与更多年龄相仿的老人待在一起。
    以前上班时,吴堂娇把所有时间投入在工作上,直到退休后才在老年大学学书法、在养老院学唱歌。第一次上音乐课,她紧张得不知道怎么出声。唱歌小组唱俄文歌、英文歌,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雪绒花》和《想你的365天》,有住户一句句教他们回忆俄文的读音,大家跟着唱下来,逢年逢年过节上台表演。
    此外,吴堂娇还在老年大学上电脑课,学Photoshop和视频剪辑,给自己做视频。她把自己出生、上大学、工作,做成三个视频:人生的开始、行医的道路、家庭幸福生活。最后一段关于老年生活的,还在剪辑之中。
  把每天的时间安排得比较紧
    2014年1月8日,王中齐搬进了养老院。他准确地记得这个日期,将此视为人生中的重大转折。他的大女儿在美国定居、小女儿在北京成家,入住养老院以后,房子挂在网上租出去了。
    在养老院住了一年后,老伴儿去世,生前,老两口商量好,去世后不火葬,把遗体捐献给协和医学院。老伴离开的当晚,一辆车子把她带走,从此,只剩下王中齐一个人了。他把房子彻底卖掉,“我一个人绝对不可能再回去”。
    王中齐聊起“晚上的寂寞感”,他给自己设定了规律的作息:每晚坐着看电视、洗澡,一定在十点前睡觉,“再好的晚会我也不看”。规定了睡眠时间后,每天六点起床,锻炼、七点半吃早饭、九点钟做眼保健操、然后看书读报纸、写文章、十一点打台球、帮前台分发报纸、十二点准时吃饭、饭后散步、一点午休、两点起床后继续看书读报纸、写文章、下午四点下楼散步、五点半吃晚饭。
    每天,王中齐在电脑上写文章,写《我的养老观》《我住养老院的原因》《读习近平讲话心得体会》,他写的《我的人生》打印出来有半本字典的厚度。
    “怎么化解孤独和寂寞,就是我把每天的时间安排得比较紧,几点到几点干什么?几点到几点干什么?一直到晚上吃完晚饭才没事,这一天我就过得很充实。”他说,人忙起来,也就没空去想别的了。
  据新京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