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8年12月05日] -- 生活晨报 -- 版次:[A7]

为了读书我假装生气没收学生“闲书”

  讲述者:贾建国
  出生年月:1957年11月
  所在地:临汾市洪洞县
    时代的变化在读书上。
    改革开放40年,读书的变化其实不仅在书本内容,还有读书方式。从“听书”,到舍不得买而互相借书,再到图书室内琳琅满目的图书,贾建国各个阶段都在为读书绞尽脑汁。
  因为爱听故事迷上看书
    20世纪60年代,我在村里读小学。当时我们村有个白胡子爷爷,早年曾考中过秀才,颇有学问。每天下午,白胡子爷爷就搬个凳子坐在自家院门前,给一群孩子讲故事。我是每天必到的,而且是听得最认真的那一个。
    有一天,白胡子爷爷讲武松打虎的故事,可刚讲完武松连喝十八碗酒上了景阳冈,还没碰见老虎,白胡子爷爷的老伴儿就喊吃饭了。白胡子爷爷搬起凳子说:“明天接着讲。”然后就回去了。
    我当时正听得起劲,哪里肯放他走,追到屋子里让他继续讲。他笑呵呵地看了我一会儿,问我:“识字吗?”我点点头。他走进屋子里拿出一本书说:“这本书叫《水浒传》,刚才讲的就是这里面的故事,你拿回去自己看,有不懂的就来问我。”我高兴地伸手去接,白胡子爷爷却在我手上打了一巴掌:“满手是黑,脏死了,先去洗手。”
    当晚,我就开始在煤油灯下如饥似渴地看《水浒传》,第二天白胡子爷爷讲故事时我没有去,仍然在家里看书。三天后,我看完《水浒传》去还书,正碰见白胡子爷爷讲《武松醉打蒋门神》的故事,还是和上次一样,讲到一半时又回去吃饭了。见大伙满脸失望,我说:“我来接着讲吧,后面的故事我知道。”说完,我就搬了块石头坐下接着讲,大伙听得如痴如醉。
    白胡子爷爷看见我,端着饭碗出来了,边吃边听我讲,边点头。故事讲完,白胡子爷爷也吃完饭了,他说:“记性不错,讲得都对。书看完了吗?”我说:“看完了,今天就是来还书的。”
    白胡子爷爷拿着《水浒传》进屋,出来时手上多了本《三国演义》,他说:“这本书你拿回去看,可能不容易看懂,但是先把情节记住,长大了就懂了。”我伸手去接,白胡子爷爷却把书藏在了身后:“先去洗手。”
    从那以后,我隔三岔五就去白胡子爷爷家借书,还和他探讨书里的内容,有不认识的字也向他请教。他很大方,几乎把所有的藏书都借给我看了,他只有一个要求——看书前洗手,这代表对学问的尊重,也不会把书弄脏。那段时间,我的知识成倍增长,我也因此迷上了看书。
    没书看只好没收学生的书
  1977年,我在镇上的中学当了物理老师,还担任了一个班的班主任。那时“文革”刚结束不久,学校图书馆由于长时间没人看管,丢了一大批藏书,几乎名存实亡。这对爱看书的我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
    当时镇上没有书店,我每周进一次城,在新华书店泡一天,人家下班时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有好几本书我很喜欢,却因囊中羞涩舍不得买,只好记住页码,下次接着读。我读苏联作家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时,跑了两趟才读了一半,第三次去时,被告知这本书已经卖完了。
    第二天上课时,我看到有个学生一直低着头,抬都不抬一下。经验告诉我,他肯定是在开小差。走到他身边,发现他用课本包着一本课外书在看,因为看得入迷,我走过来他都没有察觉。
    我拿起书一看,正是我梦寐以求的《静静的顿河》,我激动万分,差点说:“借老师看看吧。”转念一想,这小子是在上课时看课外书,于是说了句:“没收。”回到讲台上,我突然想到一个“坏招”,假装生气,开始训话:“父母送你们来是让你们看闲书的吗?现在谁还有课外书,都主动交上来。”
    迫于我的压力,很多学生乖乖地交出了自己的藏书,书有很多,几乎摆满了讲台。我虽然“铁”着脸,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下课后,我抱着书飞奔回宿舍,埋头就读。每看完一本,我就把书的主人叫来谈话,告诉他课外读物可以读,但要合理分配时间,不要在课堂上读,然后把书还给学生。
    慢慢地,学生们都知道有个年轻的老师喜欢以没收的名义找学生“借”书看。因为经常“借”书,我成了和学生们交流最多的老师,不管教没教过的,走到哪儿都有学生和我打招呼。后来和学生们熟了,有的学生还主动来找我换书看,课余时间也和我探讨文学。
    我的学生缘越来越好,语文老师吃醋了。一次,我们班语文老师讲完课说:“你们要记住,我才是语文老师,探讨文学可以来找我,怎么老找你们物理老师?再这样下去,物理谁教?”我正好从门口路过,便来了句:“物理你来教啊。”引来哄堂大笑。
  建立校图书室让学生们有书看
    这些年来,国家对教育越来越重视,不仅给老师加了工资,还重修了教学楼和校舍。2000年,学校新教学楼竣工时,我作为教职工代表谈了感想。
    值得一提的是,时任校长是我的学生,当年我还找他“借”过书。散会后,我找他说了自己的想法:教学楼有了,硬件上来了,能不能拨款购买一批图书,建立校图书室。
    校长当即同意了,委托我全权负责。我马上动手,腾出一间教室,打扫得干干净净,又找木匠做好书架,去县城、市里联系了书店,挑选了一批适合中学生读的图书。
    书送到学校的那天,我正哼着小曲儿往书架上摆,几个学生探头探脑地在门口看,我便喊他们来帮忙。学生们三下五除二帮我摆好了书,问:“老师,这些书我们能看吗?”我说:“当然能,这就是给全校师生买的。”
    从那以后,我便兼任了图书管理员。每天晚自习前,我就守在校图书馆门口,一边看书,一边监督学生们借书。我定了两条规矩:进图书馆前必须完成作业,还要洗手。
    退休后,我准备搬到城里居住。搬家时整理出五大箱子书,几个帮忙的小伙子苦不堪言——东西不多,分量不轻。我笑呵呵地说:“秀才搬家,尽是书。其他的都能丢,书不能丢。”女儿还笑话我“穷酸”。
    之后,我独自去待了大半辈子的学校转了转。走到图书馆时,看到几个学生抱着书在门口站着。见我来了,他们惊喜不已:“老师,您可来了,这几天您也不来,图书室都好几天没开门了。”
    我恍然大悟,这几天忙着办退休手续和搬家的事儿,忘了把校图书室的钥匙留下了,我赶紧从口袋拿出钥匙,递给了学生。看着他们在那儿津津有味地挑选着自己喜欢的图书,我很欣慰,有书看真好。 晨报记者贾振铎文/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