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8年06月27日] -- 生活晨报 -- 版次:[A2]

心瘾难除 八成戒毒人员会复吸

专家:应形成创造无毒空间的社会帮扶体系
  如今,高发的复吸率、社会对戒毒人员的接纳度不够,仍然为毒魔肆虐提供着土壤。有识之士呼吁,让戒毒成为一个链条式的帮扶体系,彻底让吸毒人员戒断毒瘾正常回归社会。
    吸毒之害:家里早就被掏空了
    6月20日5时,我省忻州市静乐县的翠萍(化名)带着5岁的孩子早早就来到汽车站,坐上了开往太原的汽车。当天是山西省未成年人强制隔离戒毒所(简称“山西省未戒所”,也接收成年戒毒者)开放日,她带孩子去见丈夫大春。
    曾以为毒品永远和自己没有关系,这是每一位吸毒者和吸毒者家属最初的心理状态,翠萍也不例外。吸毒前,大春养着一辆大车,收入可观。翠萍觉得,这样的人生已经足够美满,知足了。在日常生活中,身边亲友中不乏因吸毒而妻离子散的例子,但翠萍只是当闲话来听。直到有一天,她发现大春也是一个瘾君子的时候,才明白原来传闻不仅仅是故事。
    一向勤快的大春忽然开始“懒惰”了,“每天就是打瞌睡,没精神”。这些变化,最终在翠萍的怀疑下坐实了丈夫吸毒的事实。在大春痛哭流涕保证下,翠萍以为好日子依然会延续,直到他被公安机关处理送去强制戒毒的那天,她才明白,自己太天真了。顶梁柱倒下了,翠萍这才发现,表面繁荣的家庭早已被大春吸毒掏空。几年来,大春吸毒的钱多达30多万元,“把一辆车吸没了”。大春去戒毒后,大车无人经营只好低价变卖。前后算起来,“家里损失四五十万元,一套房子被吸没了。”
    太原的王帅有着20年吸毒史,他家境优越,上学期间在同学的诱惑下染上了毒瘾。“最开始的时候吸一次花费200元左右。”他花光生活费后开始找各种借口从家里要钱,“断断续续这么多年应该花了300万元吧”。站在旁边、已经七十岁高龄的母亲赵女士泪花涌现:“家里早就被掏空了。”
    一人吸毒,全家遭殃,吸毒最先掏空的就是家里的经济。由于新型毒品日益泛滥,导致吸毒的费用也日益增长。调查显示,吸毒人员每月在毒资方面的花费从2000元至5000元以上不等,月平均消费为3600元左右,年平均消费43200元左右,远高于5月28日山西省统计局公布的2017年山西省城镇私营单位就业人员年平均工资31745元。
  畸形之爱:吸毒者越陷越深
  “最早发现吸毒者的一定是其家人,因为吸毒者毒瘾发作时的表现太明显了。”太原一民警表示,从多年办案来看,和家人共同居住的吸毒者最容易暴露。但早期发现并不代表能够及早介入戒毒,家人反而为吸毒者提供毒资,让吸毒者越陷越深。
    刚发现大春吸毒的时候,翠萍骂过、绝望过,但看到大春毒瘾发作时要死要活痛苦的样子,她心软了,一次次掏钱给大春吸毒。每次从翠萍手中接过家中本已不多的积蓄时,大春也有瞬间的懊悔和纠结,但很快就被毒瘾摧垮。大春被公安机关抓获的消息传来时,疲累不堪的翠屏没有震惊,有的只是一种解脱的感觉。
    山西省未戒所的工作人员表示,毒品损害的是吸毒者的大脑,造成反复发作的脑疾,产生顽固的病理性记忆。“通俗点说,毒瘾发作的人六亲不认。但是家属不明白这一点,总是希望用亲情感化吸毒者,并把纵容和帮助吸毒认为是爱。”
    王帅频繁地要钱终于被父母发现,虽然家境优越,但依然无法填满毒瘾的黑洞。很快,家中积蓄被糟蹋一空。但父母不忍心看着儿子进入铁窗,更不忍心看着毒瘾发作的儿子痛不欲生,一次次拿钱给他购买毒品。王帅隐瞒吸毒史结婚后,这样的生活继续着。纸包不住火,妻子终于发现他吸毒。同样,错误的亲情观让妻子不仅没有规劝王帅戒毒,反而四处为他张罗买毒品。今年45岁的王帅有过两次婚姻,但两任妻子的做法完全相同,就是纵容并帮助王帅吸毒。“吸毒人员戒毒越早介入越好,但家属不明白,甚至扭曲了亲情和爱的本质。同时,他们对强制隔离戒毒有很多误区,导致吸毒人员不能在被发现的第一时间进行戒断。”山西省未戒所的工作人员表示,这里的戒毒人员百分之百都是被公安机关处理后强戒的,家庭自愿戒毒由于无法脱离吸毒环境,效果微乎其微。
    为了戒断毒瘾,赵女士曾带着儿子王帅两下广州进行自戒,脑磁波治疗、皮下埋植那曲酮等各种办法都试过。“只是管一段时间,一回到太原见到毒友就控制不住了。”即使父亲去世的那一天,王帅依然在吸毒。
    复吸之痛:八成人员走不出心理依赖
  “自戒根本是治标之策,戒断治疗只有在戒毒所才可以实现,但也只能保证在强戒期间有戒断效果。”一名从事多年戒毒工作的戒毒所工作人员表示,只有戒毒所才是戒毒人员心灵忏悔地和康复港湾。有数据显示,十年来,山西省司法行政戒毒系统累计收治戒毒人员6万余人。截止到目前,在册强制隔离戒毒人员、自愿戒毒人员、戒毒康复人员、美沙酮维持治疗人员共计1.2万余人。
    从踏入戒毒所厚重的铁门开始,吸毒者就只有一个统一的身份:戒毒人员。脱离了原来的吸毒环境,隔绝了错误亲情后,戒毒人员一般都能很快戒断毒瘾,但复吸依然是一个不可回避的残酷现实。
    长期以来,戒断毒瘾一直是一个世纪性难题。2018年3月,山西省戒毒系统全面启动了解戒人员回访调查工作,回访涉及17800余人,被业内称为“大回访”。这次大回访效果显著,各地相应推出了各种高效运行机制,并对解戒人员进行严格尿检。虽然并未有复吸率的官方数据流出,但山西省未戒所一名工作人员表示,这个数字应该不会低。根据官方消息,早在2013年的回访中,复吸率是83%。“从工作经验来看,戒毒所里超过80%人员都是二戒三戒,也就是复吸人员超过8成。”
    根据2013年山西省戒毒管理局公布的《解除强制隔离戒毒人员回放调查报告》显示,戒毒人员走出戒毒所6个月时是最难过的坎儿,约有近4成戒毒人员会在这个时间段选择复吸。
    一次吸毒,终身戒毒,虽然是老生常谈,但依然是王帅这样的毒瘾者最深刻的感受。1999年一次、2006年一次、2009年一次,最近的一次是2016年。20年的吸毒史,王帅经历了四次强制隔离戒毒。每一次王帅的信心都特别足,但无一例外依然会走上复吸之路。面对生活晨报记者,王帅信誓旦旦:“这一次我决心挺大,一定可以戒毒,一定可以成功。”但一旁的母亲眼中却充满怀疑——多次复吸,已经磨灭了亲人的信任。
    戒毒所的工作人员认为,毒瘾难戒是因为吸毒者心理依赖很顽固,自身很难脱离生活圈和毒友圈,一旦受到诱惑,立刻就会复吸。
    回归之殇:社会不接纳生活没希望
  “戒毒所里10%左右年龄大的人多次复吸后,不仅仅自我放弃了,亲人也放弃了。”山西省未戒所一名工作人员表示。
    按照《戒毒法》规定,成瘾严重的吸毒人员接受强制隔离戒毒,戒断毒瘾后都需要回到社区,接受三年的社区康复,公安机关会定期对登记在册的吸毒人员进行尿检,跟踪监测、动态掌控,但现实中操作起来却并不完美。
    据记者调查,目前社区戒毒和社区康复工作并未实现全覆盖,而很多社区也面临着没有专业人员和经费缺乏的困扰,导致戒毒人员的社会衔接出现空白区域。戒毒人员回归社会要接受多重考验,不仅心瘾难断,而且回到社会后得不到关爱,甚至受到歧视,加重了他们的焦虑,更容易从毒品中寻找安慰。
    文化程度低,不具备专业技能,这是戒毒人员的普遍现状。加之吸毒带来的负面人格评价,戒毒人员解戒后想要获得社会认同面临巨大障碍,生活和就业成为迈不过去的坎。部分戒毒人员解戒后甚至要求继续留在戒毒所,“干什么都可以,打扫卫生也可以,就是不想出去”。
    2017年,赵越解戒后信心十足回归社会,以为可以重获新生,但是他的吸毒史让这一切成为了泡影。只要知道他吸过毒,没有人愿意聘用他,更有一些单位要求开具无犯罪记录证明。无奈之下,赵越开始隐瞒吸毒史,但定期的尿检却让这一切无所遁形。毒友的出现让苦闷的赵越重新找到了“知音”,虽然他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但他实在无路可走。“这是一场和毒魔的拉锯战,但是力量对比悬殊,家庭的抛弃,社会的放弃都让吸毒者难以摆脱毒品的控制。”太原市社会科学研究院的李美峰教授认为,当前,人们对毒品危害的认识仍然薄弱,一些老板和明星吸毒却仍然在公众场合出现,似乎还生活得很风光,这些很容易让人误解,认为吸毒是一种时尚,引发他人的好奇和渴望。这种情况下,一些年轻人很容易陷入吸毒的泥潭。吸毒成瘾后,这些人又很容易受到社会歧视,难以回归,这对禁毒工作造成了很大的困扰。针对这种情况,应该加大禁毒宣传力度,特别是深入有效地开展毒品危害宣传,提高全社会的识毒、防毒、拒毒意识。对于戒毒人员,社会应形成系统工程,让戒毒成为一个链条式的帮扶体系,彻底让吸毒人员戒断毒瘾,正常回归社会,这应成为常态化。只有这样,才能创造无毒空间,摧毁心瘾难除的魔咒。
  晨报记者王文兴文/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