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我的启蒙老师
我的启蒙老师丁俊生,小名五忙,是本家长辈。父亲称呼他五忙爷爷,到我这一辈,该称老爷爷才对。
5岁那年,巧手的母亲用裁衣服剩的布头缝了个花书包,牵着我走过长长的巷,来到位于村东口的小学。在这里,我正式拜见了丁老师。
先生那时50多岁,正站在学前班教室门口,面容清瘦,个头中等,发型是整齐的寸头,人显得颇有精气神。他穿了一身深灰色中山装,透着农村人少有的整洁,风纪扣扣得很规矩,左上方口袋里别着一支钢笔,银色笔帽在阳光下锃锃发亮。
先生举止儒雅,和蔼可亲,跟母亲安顿了句“柱子媳妇,放心吧”之类的话,就招呼着我进了教室。
我沉浸在新书包的欢喜中,满载着对学校的好奇。那镶着木框的小石板、石笔,用于擦拭笔迹的小毡块儿,无不散发着迷人的光芒。嗤嗤燃烧的小火苗点亮了教室的每个角落,在敞亮的世界里,我渐渐跟着老师写下“大”“小”“人”“口”“手”等字,开启了漫长的求知之路。
那时候,我总是很安静。因幼时长住姥姥家,和村里的同龄人并不相熟。下课后,我常常看天上云卷云舒变化万千,看田野里庄稼一季又一季的成长,猜测着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
一个下午,电闪雷鸣中,一对年轻男女在放置水电闸的茅庵中避雨被雷击了。据说硕大的火球从天而降,烧焦了整个茅庵。村庄笼罩在不安中,好事者们纷纷奔向事发地看热闹,回来后绘声绘色地编故事,说他们是被龙抓走了。母亲竭力把我们姐妹留在家里,以免受到惊吓,然而,学校里还是有同学悄悄传播小道消息。事情往往越是神秘,越是让人恐慌。
第二天,丁老师就在课上专门讲解了雷电现象和避雷针,我忐忑的心总算平静下来。原来,大自然是如此神奇。他用科学知识化解了孩子们笼罩在迷信中的惶恐,给我们以科学和真理的启蒙。从此我更加喜欢在夜里遥望星河,在晴日迷恋金色阳光,想象着大自然中到底蕴藏着怎样的奥妙……
还有一回,冬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可爱的弟弟即将出生,毫不知情的我在睡意朦胧中被母亲唤醒,被催促上学快迟到了。匆匆吃了半个热气腾腾的饼子,一路小跑着来到学校。
教室外面空无一人,四周静悄悄的,村庄尚在睡梦中。用手去触摸门上的铁锁,还微微有些粘手。天很冷,呵气成冰,我守在教室门口想着,同学们都去哪儿了呢?
一筹莫展中,丁老师出现了。他把我领回教室,抱了秸秆和炭糕子,开始生火炉。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参与生火,一阵阵呛人的烟雾喷过,炭火终于熊熊燃烧起来。这会儿,同学们才陆陆续续来上学了。
多年后回想起来,我才明白老师长年累月早早到校为我们取炭生火的辛苦。而我也从此喜欢上了这熊熊燃烧的炉火,围炉夜话,围炉品茗,总能让人在惬意之余想起那个冬天的温暖。
我对丁老师的亲昵,最初是因为本家,他与我家又走得很近,后来则是因为他的循循善诱与慈爱。老师在教育中从没有严苛的说教,总是尊重天性去呵护学生,不失长辈的慈爱。是他让我从小懂得了勤能补拙,靠着踏实、勤奋和坚韧,在之后求学和工作的路途中,收获了美丽的风景。
长大后,我离乡多年,听说老师一生为学严谨,勤奋敬业,退休后还修家谱、写村史,从不停歇,甚是感动。后来,丁老师还曾几次来忻州和我父亲探讨村史的相关事宜,这种传承历史的热情和精神难能可贵。
如今再忆老师的一生,内心充满敬畏。老师生于民国,成长于抗日战争时期,历经解放战争、新中国建设、改革开放等历史阶段,一直行得端、走得正,数十年没有任何口舌是非,这该是怎样的修养和人格魅力?老师用一生诠释了一个大写的人,这份坦荡值得我用一生去学习、领悟、躬行。